第164章 一曲肝腸斷(2 / 3)

那風兒吹過黑褐色的土地,吹過早已經枯死的老樹,吹過空中盤旋的漆黑的老鴉……

風兒吹過地上偶爾露出的一截白色的骨頭,仿佛帶著那屍骨主人曾經的不甘,曾經的眷戀,曾經的對家鄉的懷念,又接著吹向了遠方。

繞樹三匝,無枝可依的老鴉,在風中瑟瑟發抖著,偶爾發出淒厲的叫聲。

風兒就這麼帶走了那一絲淒厲,吹過了那道緩緩流淌,河水都因為河底的白骨,泛著冷光的小河,繼續吹向了遠方,仿佛是在尋找著什麼。

是要讓那白骨的思念,送回到某個小山腳下,破敗荒涼的小村莊嗎?

又或者是某處小城中,白天裏翹首以待對鏡自哀,晚上夢中亦落淚的小婦人的枕邊,告訴她,思念的那個人兒,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

陳廷柱忽然挺不住了。

他的腦子這一刻有些呆滯,甚至都來不及去想為什麼這個少年,會選擇這麼一首曲子,就已經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他想到了那些年裏,自己曾經魂繞夢牽的小村莊,那裏有自己的童年,可自己如今人到中年,再也顧不上去多想那裏,隻知道每日裏為了生活,為了所謂的幸福,勾心鬥角,半生蹉跎。

二胡那咿咿呀呀的聲音,依然如同無處不在的風兒一般,在他耳邊回響。

他似乎又想到了許多。

他想到了,曾經他也是這麼一個少年,對著未來充滿了希望。有一天,他曾經在院裏,在兩雙慈愛的眼睛的注視下,種下了一棵小棗樹。

當時他還很開心的說,等以後棗樹長大了,他就讓所有人吃上自己種出來的棗子。

現在棗樹已經長大了!

隻是那兩雙慈愛的眼睛,就在棗樹一天天的長大中,從清澈變成了渾濁,唯一不變的,隻有裏麵蘊藏的關切和愛意。

再後來,棗樹越長越大,越來越高,逐漸長成了挺拔的大樹。

每年到了春天,它就長出了無數的綠葉,然後開出一樹小花,再結出滿樹的青棗。

當風兒吹過,棗子紅了。

可是他想再見到那兩雙慈祥的目光,卻隻能在午夜夢回。

如今又是到了收獲的季節,曾經的這個時候,他喜歡看著人們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在小院裏,在棗樹下,打磨著鐮刀。

有個熟悉的身影,總是習慣性地在磨好鐮刀之後,用大拇指輕輕地在刀刃上麵摸一下,然後吹一下,而後就會露出幸福的笑容。

而另一個身影,就眼角含笑地遞上草帽,然後再去準備上一大壺涼茶和毛巾。

可是如今,能讓想起的,隻有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麥田裏,兩個相依相偎的小土包,一如當年他們相伴著,拉著板車,帶著鐮刀,走向小村外的麥田。

……

陳廷柱揉了一下眼睛,覺得眼睛很是酸澀。

人到中年,他已經覺得自己看慣了一切,可是當回憶裏的畫麵一閃而過,他就仿佛心髒被子彈重重的擊中了一樣。

不知不覺的,他覺得胸口像被嵌進了一顆石頭,壓抑的他想哭出聲來。

他忽然聽到了二胡聲之外,似乎還有一陣低低的啜泣聲傳來。

但是他卻根本不想抬頭去看到底是誰在啜泣,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根本不願意醒來。

高高低低的二胡聲,就仿佛是在傾訴著什麼,可是仔細聽去,又仿佛聽到的根本不是二胡,而是從某個曆史的角落裏響起的某個音符。

有人在寒夜裏想起了無定河邊骨;有人在秋風之中,喟然長歎:歸來倚杖自歎息。

有人在告誡子孫:家祭無忘告乃翁;有人站在庭院之中,看著那棵枇杷樹傾訴:庭有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

有人在村口張望,卻再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隻能低聲輕吟: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又有琵琶聲傳來,有人輕聲歌唱: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陳廷柱又忘了自己的小鄉村,忘了那蹉跎的半生。

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隻是覺得茫然,臉上似乎有些濕潤,他抹了一下,感覺到手心裏也有了一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