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苦短,去日幾何。光陰荏苒,七十年轉瞬既逝,回想當年種種,一切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我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走到病床前。
望著已近彌留之際阿欣,心中卻沒有任何感覺。
媽的,我應該悲傷、愧疚的!難道我已經麻木到這種程度了嗎?
不恥於自己的冷淡,我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沒有疼痛的感覺,我這樣的東西,心……本來就是麻木的吧!
“知秋,是你嗎?你終於回來了。”阿欣被我弄出的聲音驚醒,睜開早已渾濁的雙眼,布滿皺紋的臉上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
“知秋,我老了,不漂亮了,不能再做你的新娘了。”
“知秋,還記得嗎?我們在醫院的那棵楓樹下埋下了定情信物。”
“知秋,你離開的那天也是楓葉飛舞的日子。”
“知秋……知秋……”
阿欣不停的念叨著我的名字,眼睛卻空洞的望著天花板。
阿欣,一個讓我刻骨銘心的名字,我一世的戀人。
我輕輕握住她枯幹的手,象當年一樣溫柔的摩挲著,“阿欣,我回來了,你的知秋回來娶你了。你不是說過要做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娘嗎?你永遠都是知秋心中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娘。”
阿欣嘴角上翹,露出欣慰的笑容,“知秋……知秋……”
伴隨著聲聲呼喚,她的瞳孔放大,目光漸漸渙散,昔日漂亮迷人的雙眸永遠的失去了光彩。
“阿欣……我的阿欣……你永遠都是我的新娘。”感覺到生命已經她離而去,我哽咽著說出這句話。
眼裏有一種液體在不住湧出,是淚嗎?我在哭嗎?我已經有多久沒哭了呢?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
直到此刻我的心仍然沒有任何感覺,沒有悲傷、沒有愧疚。五年前重新看到阿欣那一刻,我的心已死。所有的想念,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僥幸,都象暴露在空氣中的氣泡,“嘭”的一聲化為虛無。
人生最痛苦的是什麼?不是失戀、不是分別;而是看著愛人慢慢老去,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卻無能為力。
我花了幾十年時間,尋遍大江南北,卻找不到我的阿欣。最後回到起點,我們定下終生諾言的地方。醫院還在,尖頂的歐式建築變成了現代化的大樓;楓樹依然,粗壯的樹幹卻抹不去歲月的痕跡。老天有時候真的很愛開玩笑,在我已經絕望時,卻給了我希望,隻是這個希望比絕望更加讓人悲傷。一位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在護士的陪伴下從我身旁走過,直覺告訴我,那個人是阿欣,我尋覓多年的阿欣。
從護士口中,我知道了阿欣和這些年的生活。
她終生未嫁,幾十年來一直在全國各地漂泊,有幾次甚至在一個城市中和我擦肩而過。
她在尋覓,她在尋覓自己的知秋。
終於,她老了,走不動了,最後回到了起點,我們定下終生諾言的地方。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患上了嚴重的老年癡呆,不記得任何事,隻是不停的喃喃念著:“知秋……知秋……”
我嚐試了很多方法,試著延續她的生命,喚醒她的記憶。想讓她知道,她的知秋沒有食言;她的知秋回來了;她的知秋就在麵前。
當我發現這一切隻是徒勞時,我恨,我恨自己的無能,我恨那個給我許下美好諾言的惡魔;我想,我想重新見到那個記憶中擁有燦爛笑容的阿欣,我想再次向惡魔出賣自己的靈魂換回我美麗的新娘……我的心已死。
墓園裏種滿了楓樹,秋風習習,火紅的楓葉不時飄落,我隨手揀起幾片放在阿欣的墓前,不知道它們是否也在為這個癡情的女孩悲哀。在我心中,她永遠都是充滿笑容、活力四射的美麗女孩,是我青梅竹馬、情定終身的阿欣。
墓室裏放著我們當年的定情信物——用二人頭發編織的同心結。
我在墓碑上親手刻了四個字:亡妻欣然。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活人對自己的安慰,隻是想滿足她最後的願望。
她的骨灰在我懷中,我要將它們親手撒在她曾經追尋過我的每一個地方。
我能為她做的……似乎隻有這些。
半跪在墓前,輕輕摩挲著墓碑上的欣字,就向當年撫mo她光滑細嫩的手一樣。“阿欣,今生做不成夫妻……卻沒有來世。我欠你一份情,一份等待;雖然我回來了,卻永遠違背了諾言。我多麼想親口喚你一聲‘老婆’,可是……我不配。我空有無盡的生命,卻換不回自己的愛人多活一天,你說我無能嗎?我把自己出賣給了惡魔,卻沒有換來自己想要的未來,你說我可笑嗎?無論如何,你永遠都是我最愛的人。”
我叫葉知秋,是一隻不老不死的僵屍,我的愛人就這樣在我麵前凋謝,我卻無能為力。隻能默默地守著枯萎的心,空耗著無盡的生命,等待終結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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