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1 / 2)

硬殼裏掙脫了出來。

這兩年,這樣的片刻對她來說太奢侈了,就是在門店窗玻璃前走過也不要多看一眼。她完全成了一個母親,就隻是母親。

裁縫鋪不好做大,也沒有資本進購昂貴麵料、裝飾去做大。賺得的錢大多貼在仔仔身上,她麵孔沒迅速衰老已是老天恩賜。

甚至過去在上海,她也未曾這般閑適。疑心餐食中有毒,或者隨時有人衝過來,她時刻警惕環境,準備摸槍。

他也一樣。當下他們佐酒而食,談論一些無關緊要的趣聞,彌漫的香氣幻化成透明的手,輕緩地捏他們的額角、肩膀,他們徹底放鬆。細膩的鱈魚溫暖了胃,白葡萄酒衝淡香草汁的味道。

“難得解放,”蒲鬱玩笑道,“差點忘了方才還在做家務。做不完的家務。”

吳祖清心下一滯,以呷酒掩飾,而後問:“怎麼想起來收養仔仔?”

其實是想到自己有孩子沒盡到母親責任,也算提前熟悉。但蒲鬱卻道:“一個人不容易過。”

吳祖清靜默地看著她,隻是看著她。然而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眸,代他說,現在有我了。

大約八點鍾的時候,他們走出餐廳,沿彌敦道漫步。

街上熙熙攘攘,路人中不乏戀侶。一對跨國情人沐浴在澄黃街燈中,旁若無人地接吻。

他們都看見了。吳祖清把手往蒲鬱那邊挪,試探般地想牽她的手。剛碰及手背,她躲開了。

以為是躲開,下一瞬她卻挽上了他的手臂。

吳祖清微怔,抬起另一隻手覆蓋在她手上。

“真好。”

“年輕人嘛。”

可她說的並非那對跨國情人,而是垂眸瞧見的他沒戴任何物什的手指。

隨即,她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還在意他戴沒戴婚戒作甚?她不要做那個小鬱的。

興許愜意過了頭,吳祖清對她豐富的內心活動全無察覺,揀有的沒的話惹她笑。

不知不覺走了很遠的路,上坡甬道淨是舞廳、酒吧。他們很有興致,也很有默契地對視一眼,跟隨人群湧入爵士樂俱樂部。

小圓舞台上,美式口音的青年站在麥克風前,說一段底下的人便笑一陣。

吳祖清護著蒲鬱停在可以看清舞台的角落。她問:“他在說什麼,為什麼不是唱歌?”

吳祖清暫時沒回答。聽了片刻,其實蒲鬱也明白了,青年一會兒講蘇聯一會兒講老美爸爸,是政治笑話。

“美國式相聲?”她詫異道。

“Stand-upedy。”他低頭道,“也可以這麼理解,美國式諷刺表演。”

這時,蒲鬱聽見青年連珠妙語,蹙眉道:“恐怕不止諷刺,作為中國人我感覺被冒犯了。”

他撫過她的臉,湊在她耳邊道:“這隻是一種營造喜劇的手段。小鬱,太較真會沒有幽默感的。”

二哥說的話是否令人不悅已不重要了。她耳廓癢癢的,不自在地挪開一寸。台上仍講著政治笑話,台下哄然大笑,但入耳的隻有她的心跳聲。

此夜過後,蒲鬱沒說什麼,但似乎默許了給他機會由頭來過。

他們如尋常曖昧男女,走進昏暗影院,在歌女的爵士煙嗓與威士忌的泥煤味中私語。霓虹映照維港,船隻搭載他們的澎湃心潮往返。

春去秋來,入冬了。陽光揮散霧靄,吳祖清說天氣好,去爬山。他們走走停停,爬上太平山頂時,星星伴月當空。

山麓往下延展開,他們將全港繁華夜景盡收眼底。

她說原來維港這麼美,真好呀。

哪裏好了,隻這麼一點點她已知足。

“如今二哥家財散盡,無法給你建一座山頂宅邸。”

蒲鬱轉頭看他,眉眼彎彎,“我不要那些,我隻要和你戴同一對戒指。”

吳祖清忽然慌了神。

蒲鬱頓了頓,狐疑道:“二哥你該不會……”

“什麼?”吳祖清錯開視線。

“哦,那算了。”蒲鬱不會承認有些許失落。

吳祖清轉移話題似的給蒲鬱辨認星星。他們在山頂待了許久,高處的風吹著著實太冷,蒲鬱哆嗦起來,吳祖清把毛呢外套披在她身上,牽著她下山。

零星蟲鳴自繁茂灌木中傳來,蒲鬱自然地憶起初次跟著二哥上山的時候。不是這座山頭,他們身上也沒槍,可心緒與那會兒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