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隻有小白一個人,看她的時候,眼睛裏是依賴,是信任,是由衷的喜歡。讓她感覺自己是個人,不是賞玩的物件。
她想,自己果然是命好。
她看小白吃飯香,自己也由衷的幸福。小白忽然停下筷子,說:“阿娘吃。”
喜寶一怔,看著孩子那純真的目光,慌亂不已。
“娘不餓。”
“你餓。”年幼的男孩觀察力驚人,跟她撒嬌,“阿娘吃。”
喜寶笑著搖頭。轉頭避開他舉到她嘴邊的一筷子豬頭肉,罵一聲沒大沒小。
她知道這口子不能開。一旦破防,前功盡棄。
眼看小白的笑臉轉為不解,隨後是委屈,撂下筷子跑出去玩,剩半碗飯。
喜寶命人收拾桌子。妹仔歡天喜地,端走那半盤豬頭肉。
她歎氣,拾起床邊針線,給她的小白準備新鞋。
小孩子長得真迅速,很快高過她。他在家塾開蒙,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說出的話,有些她開始聽不懂。脾氣也漸長,有時故意惹她生氣。她省下月例給他求的、開了光的長命鎖,他嫌幼稚,丟在床頭不戴。
氣她沒什麼,她頂多自己掉幾顆淚;他開始忤逆老爺,對給他安排的親事大放厥詞,還說出什麼“你這樣遲早沒好下場”的話。老爺大發雷霆,把他好一頓打,祠堂跪了一夜。
喜寶哭著給他上藥。小白半昏迷,含含糊糊說:“阿娘,等我長大些,我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
喜寶失笑,說他真是孩子心思。離了老爺,他吃什麼,穿什麼,誰會正眼看他?不如服軟,別糟蹋了這麼好的命。
誰知世事無常,不過三兩年光景,再次想到“離開這裏”的,卻是喜寶自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老爺的生意會垮,為什麼會惹上官司。為什麼去年還來做客的紅頂子官老爺,轉瞬間翻臉不認人,給他安上無數罪名。
喜寶虛齡二十五歲,一生沒單獨上過街,沒跟陌生男人說過話。她想,老爺總不能不要親骨肉。最壞的結果,大概是老爺帶著她和小白,男耕女織,回去種地吧?
但當大花園變成小院子,院子裏的人丁越來越少時,當老爺破天荒地把她叫到外堂,讓她拾起荒廢多年的本事陪局時,喜寶看著一桌子男客的眼神,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她被灌了一斤白酒,不忍吵醒熟睡的小白,就在外麵吐了一地,清理好自己之後,眼前發黑,沒力氣站起身,靠在牆邊哭。
有人把她扶起來。是老爺的貼身小廝阿財。他含淚告訴她,說蘇家已沒救了。長毛勢旺,朝廷需要軍費,蘇家的錢財就是罪過。老爺的腦袋多半保不住,女眷和孩子多半全得發賣為奴。
喜寶慌亂無措。
阿財又忽然跪下,說他仰慕九姨太多年,願意帶她遠走高飛,不在這活棺材裏陪葬。以後他會疼她,一輩子對她好。
喜寶拒絕了。她不能丟下她的小白。
阿財又說,可以帶小白一道。他有相熟的船工,可以討一艘船,帶她母子逃去香港、澳門,或者隨便什麼小村落。男耕女織,把孩子平平安安地培養成人。
“小的雖沒用,至少有一身的力氣。粗茶淡飯,能讓你們頓頓吃飽。”
喜寶發呆半夜,開始收拾房裏細軟。
她也不知自己僅剩的這些首飾衣服值多少錢,但買幾十畝田,應該足夠吧?
府裏陸續有人逃,老爺派人守了門。阿財很小心,分批把細軟箱籠偷運出去,說好一個時間和地點,讓她先上船躲起來,然後他再把熟睡的小白抱走。
“小少爺脾氣壞,若知曉咱們的謀劃,多半會犯倔不走。夜間奶娘尋他不著,也會聲張。不如趁睡著,半夜悄悄的帶走,這也是為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