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怎麼看她她不管。她可是嚴格遵守契約,一點花招沒玩。如果跟寶順毀約,誰的名聲更受損還說不定呢。
“當初簽合約的時候,是顛地大班和敏官。現在要改合約,起碼也要他倆重新談吧?”她眨眨眼,欠身裝傻,“雖然說這單子是敏官自己的主意,我沒怎麼管;但我如今是敏官東家,找我也沒錯。但顛地大班是挪不開這個步子還是怎麼的……”
徐潤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之色。洋人怎麼可能屈尊拜訪中國商戶呢?
林玉嬋心中略略閃念,從徐潤眼睛裏,猜到他的一丟丟弱點。
他再精明,再親和,再左右逢源,再斂財有術……在洋人眼裏,也不過是個跑腿的。┇思┇兔┇在┇線┇閱┇讀┇
林玉嬋想了想,又說:“他派你倆來,談得成,他少虧幾萬兩;談不成,全是你倆的錯。寶順這幾年在中國人手裏賺了多少錢你們也清楚,他總不能贏了通吃,輸了賴賬吧?你們也是受雇於人,虧這一筆不丟人的。”
徐潤:“……這是怎麼話說的,妹子行行好,你火眼金睛,你運籌帷幄,你知道花衣會滯銷,你總得給同胞一個活路呀!俗話說得好,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明知“花衣滯銷”她大概率是蒙對的,此時也不能提運氣,耐心把她誇成女中諸葛;明知她在挑撥自己和老板的關係,可也不能說穿,隻能連朝鄭觀應使眼色,讓他扮黑臉。
鄭觀應卻不理會,反倒站起來,背著手,觀摩貨架上的茶葉去了。
徐潤:“小鄭!”
鄭觀應忽然沒頭沒尾來一句:“茶葉不跌價。”
林玉嬋馬上接話:“對呀,寶順洋行那麼多業務,總不能樣樣都賺錢吧?今年的茶葉起碼能盈利,棉花上虧點算啥呀?咱們廣東人還講,甘蔗無兩頭甜,食得鹹魚抵得渴,要是顛地大班因為這點虧損就把你們架火上烤,那也太不地道啦。”
又挑撥!
徐潤賠笑,正要說什麼,鄭觀應忽然甩著袖子回來,一張心力交瘁的蒼白麵孔上,露出一絲怒意。
“給洋人打工,讓人呼來喝去,賺幾個錢有什麼意思。要是這次再扣花紅,我就不幹了。徐兄,你呢?”
徐潤和林玉嬋齊齊目瞪口呆。
林玉嬋回憶一下,她認識鄭觀應以來,這是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鄭觀應看著她,仍舊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討打神情,一字一字問她:“明年,什麼賺錢,有高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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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懂得變通的怡和,內訌連綿的寶順,沙遜洋行的策略是死撐著——熬過棉價的穀底,說不定過幾個月,就能柳暗花明呢!
沙遜大班大概忙著清理一地雞毛,再也沒邀請林玉嬋打過台球。
不過林玉嬋也留了心眼,這段時間極少單獨出門,更是少去花衣市場,免得碰見熟人尷尬。
唯有一次,她去茶行作坊檢查蒸汽機效率,回程的時候叫了馬車,上車就感覺路線不對,車夫把她往偏僻的地方拉。
青天白`日的,放平時,林玉嬋還沒那麼警惕。畢竟租界裏到處修路,到處都是“私家道路,閑人勿進”,有的車夫牌照過期,又要躲巡捕,亂走也正常。
但她知道,自己近來擋人財路,寧可謹慎一些,不能掉以輕心。
“這是去哪?”她立刻問。
車夫好像沒聽見。
“去西貢路不是走這裏!”林玉嬋提高聲音,“左轉!”
車夫還是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