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忙回神:“呃,對,老趙說的對。不過虹口浦東那些剝削勞力的血汗工廠,是該有人反抗一下。咱們博雅不壓榨工人。大家放心哈。如果有什麼訴求,盡管跟我提。”
此時的大清國民,即便聰慧開明如容閎,也很難立刻意識到這些“亂臣賊子”的劃時代意義。
容閎隻是覺得整個歐洲的工業氛圍都有點浮躁。工人們不任勞任怨幹活,遇事不好好跟資本家談判,盡組織暴力運動了。
他隱晦地抱怨,也就歐洲有工業革命和殖民曆史的家底,沒有改朝換代的風險,可以容忍工人們這麼造。要是換成大清,幾億農民都站出來要求什麼“權利”,百姓早就餓死,大清早亡了。
“我在考察英國工廠時,數次險些遭到工人團體的衝撞。”容閎不無後怕地寫道,“一個狂熱的摩爾人還給我塞了不少傳單和小冊子,不過大部分都被軍警立刻收走了。我不得不自辯許久,證明我並非是來組建什麼‘國際工人協會’的外國工人代表,這才被放走……總之,我決定將大清的訂單交給美國。那是個年輕而熱忱的新國度,它的人民齊心勞作,沒有這麼多內耗的政治衝突。”
讀到這裏,眾人嗟歎容閎的運氣:“在大清國就差點被當反賊,到了國外,差點被當成他們那裏的反賊。肯定是命犯太歲,回頭咱們去廟裏給他求個簽。”
隻有林玉嬋還在那裏神遊,腦海裏響起鏗鏘的《國際歌》前奏。
“國際工人協會”……
是我想的那個國際工人協會嗎?第一國際?!
那個“英特納雄納爾最終會實現”的名詞起源?
——容先生您別走,幫我在那裏掛個名!我要見馬克思!我要當元老!!
可惜這呐喊晚了幾個月,而且隔了整個亞歐大陸,也就是做做夢。
即便是在先進思潮紮堆的歐洲,無產階級革命眼下也處於人人喊打的狀態。不管哪個國家,不管什麼政府,偏左的偏右的開明的獨`裁的激進的保守的,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把這星星之火給踩滅。
容閎不可能跟他們有太多接觸。在眾口鑠金的詆毀之下,也不會對他們產生同情和好感。
這是時代的無奈。
不過最起碼,林玉嬋知道,自己並不孤獨。她腦海裏裝的那些說出來被認為是天方夜譚的鬼主意,並非是從天而降的無根之水,而是切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之內的、拚圖的一部分。
她還在沉默,其餘人已經在催了。
“林姑娘林姑娘,接著讀啊。”
容閎的信,中英夾雜,別人還真沒這隨句口譯的本事。
林玉嬋快速掃一眼後半截信,抬頭,語調平平地說:“長話短說,容先生在美國一切安好,正在探訪各地機器廠,怎麼也得在那裏呆幾個月——好了,現在上工。”
她不做那剝削工人的無良資本家,但劃水也得有限度啊親們。
眾人這才記起自己今天為什麼在這兒,幾聲難為情的訕笑,回歸狀態,分散去幹活。
林玉嬋將容閎的信件收好,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最後一封寄自美國的信,與早先其他數封不同,信封上留了地址!
Willard Hotel
17 Market St. Hartford, Conneticut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容閎已經於康涅狄格州一個中級旅館下榻。信中言道,由於要等待訂單排隊和機器製造,要至少長住好幾個月。
林玉嬋興衝衝地提筆,開始給容閎寫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