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官耐心聽他說完,才看向林玉嬋。
“如果這艘船的運營成本如我方才所言,按照我們方才討論出的計劃,你需要再補給我每年三千兩銀子,方能讓我有利可圖。林姑娘?”
林玉嬋胳膊肘撐著船台圍欄,吹著風,欣賞這艘組裝中的蒸汽輪船。
她總算明白了蘇敏官帶她來看船的用意。
兩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他其實也想找個冤大頭,分擔一下成本。
帶她來,讓她看到貨真價實的船,知道她會喜歡,會舍不得放過這樣一艘物美價廉的蒸汽寶貝。
“這艘船叫什麼呀?”林玉嬋忽然沒頭沒尾的問。
“沒出廠,還沒起名。”黎富貴又搶話,“不過買到手之後,當然隨便您命名啦!——當然不能太低俗,像上個月小的看到一艘洋人船,起名叫什麼瑪麗情人號,嘻嘻嘻!結果被拒絕入港,晾在水麵上。還是海關派了巡船過去,現場簽的改名文件。它現在叫萬壽號,就泊在楊樹浦,您待會坐渡輪還能看見,船舷上糊著白布,遮著原來的名號……”
蘇敏官又聽一耳朵廢話,隻能在黎富貴嘮叨的間隙裏,站在林玉嬋身邊,小聲在她耳邊說:“如果林姑娘願意合作,你可以登記做船主,名字當然你來起。”
又是一樁讓人心癢的誘惑。
條件是每年送他三千兩。
要麼,徹底放棄“販賣情報對抗洋人”的壯誌,放棄輪船,放棄大宗商品定價權,繼續回去仰人鼻息,做她的小本生意。
江邊風大,吹得林玉嬋腦子有點僵。
要不要回去和股東們商量一下……
不對,她如今是最大股東,擁有絕對話事權……
而第二大股東就是身邊這個風華絕代大奸商,要問他意見,他肯定會攛掇她掏錢。
然後明年博雅的的利潤就難說了。
再或者……引進幾個金主,一道分攤成本?
花衣公所的前車之鑒曆曆在目。揠苗助長隻能適得其反。除非友商們能有和她一樣的眼界和思路,否則就是引進不確定因素,平白給自己添堵。
“阿妹你看,”蘇敏官忽然指著船台上的工人,“大合攏。”
兩截分段建造的船體,正在進行最後的對接。
工人們大聲喊話,傳遞各樣指令。
林玉嬋不覺看入迷。蘇敏官給她講解每一個步驟。有些他也不是很了解,兩人便胡亂猜測。
一時間,她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麼的,隻覺得仿佛是被蘇敏官帶來,觀賞一場精彩而奇趣的演出。
黎富貴在後頭咳嗽一聲。
“喂喂,要競價就爽快點,不買就趕緊走!別在這賴著,又看不懂!”
林玉嬋轉身,隻見黎富貴又弓起了脊梁骨,一臉狗腿地迎來三四個洋商。
其中一個洋商,黑西裝,鷹鉤鼻,粗手杖,正是旗昌洋行的金能亨經理,義興船行的“老朋友”。
另外幾位是生麵孔,但看幾位洋商之間的互動,應該也都是做船運的同行。
金能亨驀然看到蘇敏官在場,一張臉立刻拉了下來,罵黎富貴:“怎麼能把中國人讓進來?你這買辦怎麼當的?你知道他是誰嗎?”
一看見這張標致的中國青年麵孔就來氣。自從旗昌洋行進駐上海,兼並鯨吞中國人的市場,弄死了多少本土船運,他金能亨戰績斐然。可偏偏這個義興船行,他暗裏使了多少手段,有些連他自己的同事都不太讚同——它卻如同打不死的蒼蠅,不僅還在扇著翅膀飛,而且居然飛到他耳朵邊上嗡嗡!
瞧這架勢,是打算購入第二艘輪船了?
要知道,他旗昌洋行名下的輪船,刨去那些老舊的躉船、駁船,像這種先進快速的蒸汽海輪江輪,正在服役的,也不過十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