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戴瓜皮帽的牙人,提著個桶,正在房門口刷漿糊,貼上“待售”的字紙。
趙懷生指指那房子,表示這就是自己看到的一切。
林玉嬋一時間頭腦空白,上前就問那牙人:“這房子以前的住戶呢?”
牙人見是個年輕小寡婦,一瞪眼:“我哪知道?你買不買這屋子?不買走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鄰舍幾個人出來看熱鬧,穿著補丁衣服,臉上掛著木然的表情。
趙懷生拉拉她袖子。
“小囡,”他低聲說,“我問了左鄰右舍,咱們離開的當天,那黃老頭就張羅賣房子。昨天搬走的,如今不知在哪。”
林玉嬋覺得不可思議,磕磕絆絆問:“為、為什麼?他不是簽了合約?他不要補貼了?……”
她茫然轉身,看到一個白頭老太,衣衫破成條,顫巍巍站著,似有話說。
她拉開臉上紗巾,禮貌問:“老婆婆,你知道這裏的人……”
“當然是搬走啦。”老太似是憤慨,聲音高而刺耳,指著那空屋,“黃老頭走大運,先是來了西洋醫生,把他眼睛給治好了,不收錢。然後又不知哪個濫發好心的,施舍他一筆小財。這就看不上我們老鄰居了,說什麼,有這些本錢,足夠他從頭再來,開鋪子賺大錢!……”
林玉嬋震驚了。
“不是隻給了他十塊銀元……”
好歹是做過棉商的,對銀錢沒概念嗎?
那老太歎口氣:“其實黃老頭要是眼睛瞎著,有他親孫女伺候,安安穩穩的養老,也罷了;可他畢竟是富過的人,不甘心哪!他賣房子倒罷了,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哎,那小囡囡我們看著長大的,可憐的孩子沒爹娘,自從能夠著灶台,就伺候她爺爺,洗衣做飯、端屎端尿,乖得很!黃老頭再鑽錢眼,也不該把這孩子給舍了呀!姑娘,你說說,這還是人嗎?”
老太太左手心拍著右手背,連連搖頭。
林玉嬋驟然全身發冷,打了個輕微的寒戰。
“婆婆,你說清楚。什麼叫‘舍了’……”
白發老太搖著頭,雙手比了個數字十。
“加上房子,還有飛來的橫財……哦對,還賣了副頂好的眼鏡,足足湊了五十銀元。作孽!多好的小囡囡,不願養,哪怕把她提前嫁去別人家呢!”
老太太見林玉嬋一個小姑娘家,隻道她是個好奇路人,這才竹筒倒豆子,抱怨半天。
孰料那給錢的“冤大頭”,近在眼前!
林玉嬋嘴角抽[dòng],舌尖泛出苦味。
驀然想起,三日前第一次和黃老頭接觸,聽他細數過去的事跡:
“……想當年我揣著五十銀元來上海,打拚出一個大商鋪……”
“……我若不是眼瞎了,想必如今還開著鋪子,紅紅火火……”
當初她還感慨,老頭子事業心沒丟,實在不錯!
趙懷生也是頭一次聽到這些內情,滿臉錯愕,問:“這麼會有這樣的人!這麼會有這樣的人!自己的親骨肉,說不要就不要?”
他自己小康家庭出身,有四個小孩,舍哪個都是要他命。
又問:“賣哪去了?”
老太歎氣:“人牙子領走了,誰知道!隻盼著買主能厚道點,這孩子太可憐!”
一個瘸腿漢子也出來湊熱鬧,啐一口,臉上冷笑:“這商人哪,一沾上錢,都是六親不認的貨!你們是不知,這黃老頭從一開始就嫌棄她孫女,嫌她不是個小子,沒法傳家業傳香火。他兒子又死了,這次有了本錢,以後再發財,三妻四妾都娶得。你別看他頭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