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帶著幾個手下,來回跑了十幾畝田,微微出汗的時候,果然在田邊小屋裏看到幾台空置的手工軋花機。
念姑上去試了試,推斷:“一天能出十幾二十斤花。我做過,累死人。不過一年也就累這三兩月,拿回的錢足夠過年。”
腆著肚子的工頭踱步來回,敲打女工們不許偷懶:“都給我仔細些著!不許心疼自己的手!我會抽檢!混了雜質洋人不要的!找出一片碎葉,扣你們一斤工錢!……”
林玉嬋站著看了一會兒,想請個女工來問問行情。打了幾聲招呼,人家壓根不理她。
每斤棉籽都是錢,誰有工夫跟外人搭話。
林玉嬋從口袋裏摸出一角銀幣,再次招呼:“大姐……”
“喂!”突然遠處一聲大喝,“那邊幾個婆娘,你們幹什麼的?”
那監工注意到幾個陌生女子在棉田旁邊圍觀,丟下手裏棍子,氣勢洶洶走過來。
紅姑和念姑相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一步,留一個林玉嬋在原處。
“妹仔……”
你行你上!
林玉嬋硬著頭皮硬上去,“大哥……”
“誰是你哥?!”監工一副資本家走狗樣,辮子往脖子上一甩,怪叫,“走走走,別擾她們幹活!”
林玉嬋遞出一角銀幣。
“大哥,我們就站這看看。”
監工麵色稍緩,銀幣收起來,哼一聲:“有什麼可看的?”
林玉嬋心裏後悔呀,一角錢沒讓女工掙著,便宜這工頭了。
那她也就不客套了,指著棉田問:“有人預定嗎?收購價多少?”
監工本以為是小家碧玉來農村看熱鬧,沒想到她上來就問行情,猛一下沒聽懂,皺眉看她一眼。
林玉嬋耐著性子,又問一遍。
“像這樣一畝田,棉鈴軋過,能出多少斤花衣,賣多少價?”
那工頭懶洋洋道:“我又不管這事。洋人出多少價,我們賣多少價,看年景咯。”
就這樣一句話,那工頭覺得,足夠敷衍一個求知欲過剩的小娘皮。
林玉嬋:“……”
棉花枉為江南明星大宗商品,中國人竟然連定價權也沒有。
也就是棉花近年緊俏,洋人互相競爭購買,這才年年賣出高價。普通棉農也許根本不知道市場動向,糊裏糊塗就發財了。
她還待再問,那工頭忽然看到什麼,撇下林玉嬋等人,帕子擦一把汗,迎上另一側。
“鄭老爺吉祥!老爺總算來了,快來人,給鄭老爺搬凳子坐!哈哈哈,我們家老爺盼您盼好幾天了,鄭老爺喝茶嗎?請院子裏坐……”
一輛小騾車停在小路上。下來一個穿長衫的年輕商人,身後跟著個仆役。
那工頭一溜煙跑過去請安,態度十分恭敬,腦袋幾乎栽進棉花田,如同見到衣食父母。
林玉嬋:“……”
反正被人輕視也不是第一回 了,她朝紅姑念姑笑笑,提議:“去鄰村看看。”
三人走過田壟,和那下車的“鄭老爺”擦肩而過。
工頭正熱情地介紹:“咱們這裏的棉花田,以前請專人育過種,出的棉鈴成熟白亮,老爺肯定滿意……”
林玉嬋突然心裏一跳,放慢腳步。
這“鄭老爺”她認識!
他腰間的太極護身符黑白分明,金絲線在陽光下閃爍微光。
鄭觀應壓根沒注意她,用心聽著工頭說話,一邊令仆人去摘了幾朵棉鈴,拿在手裏細細看,捏一捏,估算其中水分。
“我的祥升號,隻收最優。”
鄭觀應語氣平平,依舊是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