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林玉嬋現在跟他講外星人,他大概也能跟著猜一下他們長幾隻眼睛。
不過眼下他無暇消化。一汪清泉匆匆席卷燥熱的心靈,轉瞬即逝,衝刷出一片全新的土壤。
他情緒不顯,撩起眼皮,淡淡道:“所以呢?”
林玉嬋小心說完一句,見他好像沒有把她當妖怪的意思,大膽繼續。
“所以,要達成一個目的,可以通過多種手段,不必吊死在一個方法上麵。
“你現在不管做什麼,隻要是給人民謀福利的事,隻要不虧良心,就是正事。
“‘同鄉會’範圍內沒有黑幫敢騷擾,大家互相幫襯著討生活,遇事有個主心骨,少受人勒索剝削——這不就是你描述的、幾百年前的天地會的模樣麼?除了少一句口號,其餘的返璞歸真,你在天上的祖師爺看著都應覺眼熟。
“小白同誌,你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他要聽她的看法,她就照實說。當初對著赫德她都敢現編小作文,不怕讓人覺得是異類。
她有點緊張地看著她。蘇敏官半垂著眼,目光掃過四周蒼翠,眼尾的弧線越來越柔和,抿著的嘴角慢慢放鬆下來,勾起一個似有似無的笑。
許久,他抬手,用袖子輕輕蘸幹腮邊的汗珠,朝她彎眸而笑。
“嗯,我也這麼覺得。”他輕鬆地說。
林玉嬋:“……”
撲街仔,還學會拿腔拿調了!版權費給了嗎就“你覺得”?!
他大笑,鑽出那陳舊的牛角尖,彎腰抖開包裹,抓出裏麵的洋槍。
“繼續吧。待會天就熱了。”
林玉嬋趕緊答應。但這次她可不敢太熱情了,把那槍管當成隨時吐信的毒蛇,小心翼翼地提起來,詢問地看他。
“今天不開火了。”蘇敏官收起火`藥袋,“先從站姿開始。若想不受傷,全身不能鬆懈。”
她乖乖按照他的吩咐立正站好。
陽光從層雲裏射出來,斜照在她耳後,曬得她半邊臉蛋熱辣辣。更有軍訓的感覺了。
不過她沒曬多久。蘇敏官有意無意地立在她斜後方,給她擋了太陽。
簡直模範教官。
蘇敏官欠身,從頭到腳檢查她一遍,發現這姑娘意外的很有天分,立得像模像樣的,大概在租界裏沒少看洋槍兵操練。
(其實是在電視裏沒少看大片)
他隻是輕輕扳正她肩膀,手指忽然描摹到那淺淺的肩胛骨,在那上麵停頓了一會兒。
……是不是太親近了?
香香軟軟的女孩子總是讓人想親近的。然而平日裏他能自控,極少被雜念分心,一旦察覺到情緒影響判斷,他總能適時抽身,讓自己重新專注於更要緊的事。
但今日,許是她那一番話把他鞭笞得太厲害,他總覺得有些沒著沒落的,心緒翻滾,想抓住什麼。
也就是現在四下沒人。但凡方圓五裏內有個村子,他都不會有這邪念。
不覺下巴尖落在她耳後,忘記下一步要“糾正”什麼,輕緩的氣息把她吹得渾身一顫。
林玉嬋忍不住微微側首,察覺到不太對勁。他一動不動的神遊歸神遊,怎麼現在這姿態……那麼符合“耳鬢廝磨”四個字的定義呢?
報告,這教官不務正業!
她活動肩膀,輕輕舔舐幹幹的唇,想著怎麼委婉地提醒一下。
卻忽然耳後一熱,蘇敏官幾乎是貼著她耳珠,帶磁性的聲音問:
“什麼叫主要矛盾?”
林玉嬋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