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麵色凝重,搖搖頭,道:“天子之令不容小覷,一場冤案哪能平反地如此容易,怕是有詐。”

於是,他便拾掇了家當,獨自回了京,美其名曰——替我們探路。

他說,若是聖旨屬實,便立即派人接我們回去,若是果真有詐,我們地處偏遠的琉城,天子鞭長莫及,能避風頭。

他這一探,便是好幾年。

琉城再遠,也不可能對京城的事情一概不知,更何況這裏地處貿易往來之處,從京城趕來做生意的人數不勝數,隨口一問,便什麼都能知曉。

於是我知道了,他早便做回了他的官,重振了段府,將從前遣回家的丫鬟小廝都收了回去,仿佛那還是從前的段府一樣。

唯獨少了主母和子嗣。

這幾年裏,我也常常在想,這諾大的府裏,我們可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竟能獨自住在府中,獨享本該屬於一家人的一切,這究竟是何種心態?

我想不通。

我那時還小,卻從母親和阿姐的話語間清楚地了解道——父親那是把我們拋下了。

他是想重新過他的日子,重新做了官,重振了段府,怕是再不久,便要給段府重新選位主母,立位長子了。

我不知道他如何與別人說,朝廷的其他官員難道就不多想些什麼嗎?這怎麼能是他自己決定的。

所以我不信,直到我聽人說,京城的大理寺卿身邊多了個弱不禁風,花容月貌的女子。

我竟到了這時候才明白了母親的話——“他向來喜新厭舊,我早該知道的。”

從母親的話裏,我終於明白了他如何想——他從未過過柴米油鹽的日子,對妻子兒女的一切幻想,便是像從前在段府那樣,主母雍容華貴,子女儀表堂堂,意氣風發。

而一旦他與我們之間有了這樣瓶瓶罐罐的日常糾葛,我們便配不上他心中主母子女之位了。

他要的始終是幻想中的我們,一旦幻想被打破,他便心生厭棄,並毫不留情地離開。

這麼些年,從京城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多,我的仇恨便越積越深,每當對他的近況多知道一分,我就感覺到我們之間本該血濃於水的親情在慢慢稀釋淡薄,最終化為烏有。

我也從不是個重情的人,一切欺侮過我,折磨過我的人,我都要一一報複,即使那人是我的父親,也不能是例外。

我無處下手,琉城與京城畢竟是太遠了,太遠了。

而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宋家上門來提親了。

他家的媒人說,宋家想娶我的阿姐,這宋家做皮草生意,做得大極了,想買下京城一家鋪子,去將生意做到京城,若是把段纓嫁過去,以後便不愁日子苦了。

我聽不進去,腦子裏全是另外的想法。

我對阿姐說,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阿姐震驚極了。我知道,她一直便不信我是真的要報複,她以為我說說罷了,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睚眥必報,且記仇得很。

於是在我的堅持下,阿姐答應了。

我扮作女裝,嫁給了宋家那個街坊裏出了名的紈絝宋淩。

我本以為,我嫁過去的頭一天晚上便會暴露,我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若是她叫人來,我便擰過她的胳膊,捂住她的嘴,直到她不敢反抗,才放開她。我會威脅她,恐嚇她,叫她不準將我的事情說出去。

如果順利,或許我還可以說服她,叫她也祝我一臂之力。

有幫手,總比沒有的好。

可新婚之夜,一切都與我想的不同。

她似乎比我還慌張,在那滿眼大紅的房間裏多待一會,似乎都是對她的折磨,看著她忙不迭逃走的背影,我恍然意識到她也有難言之隱。

沒過多久,我便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像張一點墨都不著的白紙一般,什麼都藏不住,一旦與人日夜相處,她的秘密便早晚會敗露——她是個女子。

我知道這件事兒時是什麼想法?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似乎是期盼的,也是喜悅的。

現在回想,我那時大概便已經對她有了些好感。

對她有好感,實在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她與我從前在府中府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同,她是朝氣的,渾身都充滿了勁兒,單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對每一日都是充滿著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