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曄, 曄, 日曜之光, 蒼穹之昴, 好名字!好名字!

徐昭容咬破了嘴唇, 極痛地垂下兩行淚, 心頭直如生了森森利牙, 在那噬齧著。宗旻一拳擊在桌幾,鬱憤道:“百官相迎,這樣大的聲勢, 父皇用心還不夠明顯麼!早就內定了八弟罷?我真傻!”

怪不得......可兒會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怪不得要跟我決裂。

“不公平!不公平!”宗旻眼底湧上了紅。

“公平?”徐昭容苦澀地笑了一陣,淚水瘋湧:“宮裏有天秤嗎?你父皇對我公平嗎?我生下你那年晉封的九嬪,二十年了,還在嬪位,他將徐相宜的尊嚴當成泥土,隨意踐踏在腳下......我心裏一直疑惑,他視慕容茜為珍寶,怎會幾次三番下詔九殿下不為大統之選,原來、原來......留著這一招重子。”

宗旻拳頭攥的硬邦邦,眼神閃過陰鷙:“慕容妃......”

皇祖母夢境有兆,母親懷娠時巨龍盤旋於寢宮上空,我才是天命之人,便是拚個魚死網破,也不許搶走屬於我的!

春和殿,定柔踮著足尖親手為大兒子換上了香色蟒紋袍,衣擺江水海崖,腰間一條羊脂白玉革帶,碾琢雲龍紋,烏油油的發束成髻,戴上赤金鑲寶冠,文質彬彬的書生少年霎時變得氣宇不凡,天潢貴胄的氣韻如圭如璋,趙家的兒郎皆生的軒昂魁偉,比同齡的高一大截子,鶴立雞群,一晃經年,嬌小的母親隻及肩,兒子到不似兒子了。

定柔含著淚,仍覺的做夢一般。

四壁堂皇的殿堂雕梁畫柱,從外殿到內殿烏泱泱的坐席,褥開玳瑁,燕饗錦繡,瓊漿玉液,鸞歌鳳舞。

宗曄與小宗時一席,一大一小坐於母妃下首,皇帝今日分外高興,飛斛走觴來者不拒,很快喝的微醺,宗顯和宗晟兩兄弟把酒持螯,為八弟接風,宗曄亦恭敬地回禮,不卑不亢。

席間宗旻細細打量,本想興起酒令,與這位弟弟比較一下才學,叫百官瞧瞧誰才是真金寶玉,不想宗曄與太後描述一路所見聞,相談甚歡,言語間,學識之外還多了一種叫見識的東西,那種飽覽名山大川的胸懷氣度,所謂太平盛世的思考,不是吟一句“天門中斷楚江開”可以相映的。

皇祖母眼中盡是讚賞。

頓覺不妙,這個人比他想象的可怕。

目光下移,可兒綽約若處子,永遠是滿堂女子中最出色的,一襲蓮青忍冬花衫裙,綰著一個垂鬟分肖髻,額前薄薄的留發,整個人如菡萏破綠水,窈窕含胎,天然去雕飾,卻沒有在看他,與穆青目光相觸,頰邊微微泛著紅暈。

宗旻心下如尖刀刺入,執起酒大灌幾口。

入夜,玉盤明淨,星河瀚瀚,宗曄立於廊下遙望月光下臻臻至至的琉瓦飛簷,這是在宮中的第一夜,以後的人生都與這座宮城密不可分了。

定柔取了件單披風為他披上:“怎麼還不睡?東配殿已布置好了,是不是不習慣?”

宗曄搖了搖頭,風餐露宿早已成習慣,有次在野外下起了暴雨,電閃雷鳴,和三個侍衛不得已躲進了一座半塌陷的地宮,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陵寢,已被盜掘殆盡,地上扔著一堆腐爛的棺木和骨殖,他也並未撞見什麼鬼魂攝人,困極了一坐下便睡得著。

六年間踏遍山河,他早已脫胎換骨。

“娘,兒定不負父皇的栽培,做一經天緯地之人,撐起社稷廣廈,為你們遮出避風擋雨的蔭涼。”他眉峰堅毅。

“母親懂。”定柔拍拍結實的肩臂,這孩子像個小大人,骨子裏天生的老成持重。

晨起天蒙蒙發白,薄霧惺忪,宮燈還亮著,上下一片灑掃聲,合歡樹下宗曄已在背手誦讀。

皇帝下了朝特意回來進早膳,見空氣清新,便生了閑庭散步的念頭,撇開儀仗一路回春和殿,恰見到這一幕,不由感慨:“這小子,怎地跟我這麼像!”

一家人第一頓團圓飯,定柔自然親下小廚房張羅著,將昨夜的醃魚醃肉下了鍋,炊燒出一桌佳肴美饌,宗曄本以為分桌而食,雖是一家人,但尊卑有別,沒想到是一張金絲梨木長桌,鋪著黃錦流蘇,父皇像個一家之主的父親端坐上首,母親右下,九弟左次,兩個姐姐再次之,左上那個位子顯然是為他留的,宮婢被屏退,小妹瑤兒坐到了父皇膝頭,鬧著要喂喂,父皇滿目慈祥,熟練地握起了小銀勺,妹妹吃的腮邊鼓鼓,宗曄有些不敢置信。

一頓飯像尋常百姓家,無比的溫馨。

膳罷,內監來傳戶部尚書求見,皇帝喝了漱口茶便處理事務去了。

辰時初刻,宗曄和宗時要去崇文館。

內監抬了肩輦來,排著皇子殿下的小駕儀仗,宗曄出了垂花門擺擺手:“孤不坐輿,走著去,不過這麼點子路。”

小宗時見哥哥步履如風,也有樣學樣。

今日前晌昭文館大學士,學監的課,要講《大學》,子弟們紛紛雙膝伏地口念金安,宗曄對著講席拱手而揖,對夫子一個學生禮:“恩師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