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上
元和十年暮春,淮揚城,淮南節度使府邸。
高台上架一座巨大的青銅古鼎,底下的柴堆燒著大火,鼎中熱浪滾滾,沸騰著猩紅色的蠟漿。台下人山人海,府宅的奴仆和外來的民眾都來圍觀這百年罕見的熱鬧。
慕容府大門敞開,淮南節度使慕容槐正坐太師椅中,身著緇色四合如意紋士庶服,頭戴東坡巾,年紀約莫五十歲上下,一派溫雅儒生模樣。旁邊另有一方士打扮的白須老者持拂塵,翹著觀音指,模樣高深莫測。
不遠處的人群中一抱孩子的年輕婦女因剛來便問旁邊的人,一老嫗解惑道:“這是點天燈,將活人扔進那沸滾的蠟燭油,血肉同化,骨殖為撚,築成長明燈,聽聞節帥大人母上慕容元氏老太君患病昏迷多日,性命垂危,前些時候那方士來此說老太君陽壽未至精氣已盡,皆因養在膝下的十一姑娘為妖魔投生吸了老太君的精血,故隻需將十一姑娘化進長明燈在老太君床前點燃,待七七四十九天燃盡後,便可盡還其精氣,也可為老太君增壽十年。”
那婦女聽得汗毛倒豎反胃惡心,不由緊了緊懷中孩童:“還有這說法?太可怕了,我聽聞那十一姑娘才將垂髫,這樣草菅人命!對親生骨肉也舍得?”
老嫗道:“倒也未嚐不可,這是效法《二十四孝》埋兒奉母,人皆讚節帥大人至誠至孝呢。”
“大戶人家真是什麼烏糟都做的出來!”婦女遙望那大鼎,不敢看下去,怕夜裏做噩夢,趕緊帶孩子離開。
方士抬頭看一眼日頭,道:“無量壽佛,大人,午時既到,不可再延誤,錯過了吉時恐對老太君無益。”
慕容槐不耐煩地望著後宅的方向,問管事的:“怎地還不出來!磨蹭甚!”
管事鞠身道:“姨娘死抱著十一姑娘不放,我等也不敢用強。四少爺提著紅纓槍攔著要玩命,已經傷了好幾個人。”
慕容槐慍怒:“蠢貨!”語罷起身,心知不親自去一趟不成了,抬步往後宅奔去,幾個管事家丁跟隨。
後宅攏翠小跨院。
院子裏幾個頭破血流的家丁蹲在牆角,臉色晦氣,丫鬟和婆子們成群結堆紮在窗下和月洞門外,群雌粥粥地議論。
正屋門口一個十六歲少年持著槍杆如臨戰鬥,白眼珠瞪出了紅血絲,身上的石青色長衫已布了血跡。“哪個還敢動我妹妹!我叫他有命來沒命走!”
麵前一丈遠的地方幾個衣著鮮豔的婦女和兩個華服成年男子被他阻著,駭得瑟瑟發抖,其中一個年歲最長穿著豆綠色撒花褙的女人指罵道:“畜生!敢對你嫡母不敬!”
對著屋內怒目,眼角細紋陰狠:“溫良意!你養的好畜生!”
華服男子其中一個也道:“康弟,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今日這狀況你救不得十一妹,父親對祖母至孝,便是這法子無用他也會一試,你再這樣無禮仔細父親揭你的皮!沒準將你也喂了那蠟鼎!”
慕容康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揚了揚那槍杆:“誰怕誰是孬種!”
屋中正堂一地狼藉,紅瓷膽瓶粉碎桌椅七倒八歪,顯然打鬥過。
身穿鬆香色綺羅衫的美貌女子約三十來歲,腹大如鼓席地而坐,啜泣不止,妊娠懷孕,一看就是雙胎之相,懷中緊緊抱一個梳著兩個鬏鬏身著菡萏色小衫的女娃,身旁還依偎著三個總角女童抹淚抽噎,一個大一些約十一二歲,另兩個七歲和五歲。
被抱的小女孩瑟縮在母親懷抱,身軀嬌小嫋弱,眉目楚楚,雪膚櫻唇,已初見美人胚子的形態,一雙眸子水霧盈盈,似剛出窩的小獸驚恐萬狀地不敢看四周,雖幼小卻已知自己麵對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