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沉的,濃雲厚織,卻又不像有暴風雨的樣子,黃浦江麵浪打堤岸,碼頭停了好幾艘輪船,有洋水兵站在甲板上,嘻笑著把手裏的麵包撕碎往空中拋,逗引的一群海鷗哄搶爭食。碼頭等待乘船的人很多,三五成群,或哭或笑,大抵平時相見都沒及此時說的話多。許多擔行李的挑夫等候做生意,英珍穿了薄呢大衣,戴著帽子,坐在行李上翻一本書看,她的行李不多,隻有兩件,早談妥了挑夫,上船時幫忙擔上去就完成任務,沒有旁的繁瑣條件。
好些婦人提挎籃子走來走去,用棉布遮擋著,賣冠生園的蛋糕、城隍廟的五香豆和粽子糖,還有賣綠豆糕豌豆糕梅花糕的,因是早晨,甚還有賣柴爿餛飩雞鴨血湯和羌族青團的,挑夫是個實誠人,指著不遠處賣橘子蘋果的不斷絮叨:“船上就屬水果最貴,太太不妨買些帶在身邊。”英珍嫌煩,給了他些錢拜托去替她買來,這才還了清靜。
書頁裏夾著一張照片,總是防不勝防就翻到它,攝影的水平很馬虎,但勝在合影的男女很上相,他們都抿著唇似笑非笑,看不出歡喜,亦不見悲傷。
英珍的視線定格在男人衣袋插的那朵桃花上,莫名的熟悉,這幅場景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不知過去多久,她才回憶起了往事,深受震撼!
她沒想到姚謙還會記得這些。
挑夫用衣擺兜著圓滾滾的朱紅橘子走回來,是他精挑細選的戰果。
英珍讓他幫看行李,旁邊有一爿藥房,主賣暈船藥,櫃上擺了幾隻電話機,她打過去,是一位小姐來接電話,聽要找姚謙,隻說不在,她又問範秘書在麼,那頭才道:“你稍等一下。”等了片刻,方有人接起,是範秘書的聲音:“你哪位?”
她連忙擺明身份:“我是聶太太!”
“哦!”範秘書簡單寒喧兩句,笑著問:“你可有事?”
英珍道:“不知姚先生在麼?”
“姚先生,他不是找你去了?”
英珍以為姚謙去她住處找她,那裏早就人去樓空。她笑道:“麻煩範秘書替我傳句話給姚先生,就說.......”她微頓一下:“我原諒他了!”
不等那邊說話,她便匆匆地掛斷,後麵排隊的趕緊接上。
她才走到行李邊,就聽得“呯呯”幾聲槍響,人群像炸開了鍋,紛紛朝這邊奔跑亂竄起來,挑夫變了臉色,連忙擔起她的行李:“快跑,殺人啦!”撒丫子就往另個方向飛奔起來。英珍嚇了一跳,也隻好跟在他身後使勁跑,跑到離船務署不遠,才將擔子放下,英珍累得麵頰淌汗,複又坐到行李上,撫摸著腹肚歇息。
有人三三兩兩傳來閑話,死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無辜受傷的船客也有幾個,是青龍會在尋釁滋事,警察署的人不做為,來時人都跑光了。
挑夫感慨道:“我常年在此地討生活,遇到這種事體,跑得越快越遠越好,否則就是白搭一條命。”
輪船鳴起綿長的汽笛,提醒開始上船了,挑夫挑著行李又走回頭路,因為方才的騷亂,地麵一片狼藉,空氣裏充斥著鮮腥味兒,一灘灘血跡觸目驚心,紅十字會的車停在道邊,醫生給傷者包紮著,英珍看見兩具屍體趴在那裏,她突然愣愣的盯住其中一具,離得不遠處,滾著一朵塑料桃花。
她的麵龐瞬間變得蒼白,想起範秘書剛才的話,他不是找你去了?
他不是找你去了!
她一定要往前走去探出真相,又渾身哆嗦地邁不開步。
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火車站時,她看見來抓她的大哥和隨從,她隻要跑上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