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披著厚衣服過來拖菜,叫剃頭娘子道:“嫂子有空?我們家大姐滿月剃頭想請你去,有空換洗幹淨我讓轎子來接你。”
菜老大清清喉嚨,貼著牆根,進退如風彎著腰道:“是袁大爺啊,稀客稀客!有請有請!”
菜老二也點頭哈腰地衝出來:“有空有空。現在就讓她去!”
剃頭娘子看他:“家裏飯菜可沒人做。”
菜老二拍著胸脯說有我呢你走吧,又囑咐她:“寧家是貴人,咱們身份賤,過去別亂說話。”
剃頭娘子很快洗了手臉換了最好的衣服,揚眉吐氣地上了轎子。
段圓圓在屋子裏跟武太太和陳姨媽看敏敏的頭,可惜啊,馬上就要成小光頭了。
四川冬日冷,有點閑錢的人家都有火爐間取暖,孩子待在裏頭一不留神就容易沒了。
雖然是六月份了,但太陽比火爐子的火更旺。
“小孩子火氣旺會損人,剃得光光生生的才活得好。”武太太抱著敏敏道:“剃了就不怕了啊乖乖。”
段圓圓知道冬天是一氧化碳中毒或者是二氧化碳中毒孩子才會沒,夏天在屋子裏待著也不關太陽什麼事,可家家戶戶都這麼做,她也沒什麼理由反駁,入鄉隨俗,就當取個好兆頭。
剃頭娘子一路都想著我到底賤不賤。她覺得自己不是個賤人,丈夫黑心爛肺的兄弟才是賤人。
進門她仍是學著兄弟的賤樣溜著牆邊走,唯恐給家裏男人跌了麵子死活不肯走路中間。
丫頭婆子看她說不通都納悶兒,這麼個人到底會不會剃頭啊,別把大姐身上的皮擦破了。
剃頭娘子夫家是賣菜的,察言觀色本事一流,口裏道:“大姑娘不知道,我家祖上剃過龍腦殼。”
龍腦殼怕人一刀下來剃得自己腦漿迸裂,都隻許她祖宗用左手剃,還隻能順毛剃,不然就是要“逆天而行”,這是殺頭的大罪。
他們祖上一直是宮裏最好的剃頭匠人,後來太監出宮收了個好兒子也把這活兒傳下來了,但到了剃頭娘子這,家裏隻剩她一個人。
她爹說自己是返祖,生不了了,最後這手藝就落她手裏,隻是漢龍換了胡龍,街上沒胡子剃頭了,她隻能走街串巷給還沒留頭的孩子剃頭發。
剃頭娘子也進過不少中等之家,但寧家這麼大的家族,她隻聽過一耳朵二老爺的八卦,什麼跟小丫頭關著門燒情疤。
她不要被抓起來燙情疤!賤就賤吧,這麼想著,剃頭娘子更不肯多走一步了。
段圓圓穿著水紅色的飛機袖和落花流水百迭裙半躺在榻上,她生完第二天就洗澡洗頭了。
武太太還給她從頭發到尾地打扮,雖然不擦脂粉,但到底戴了一隻鎏金蔓草蝴蝶紋銀釵,這東西沒有流蘇,被固定得牢牢的不會掉下來掛到敏敏。
武太太說:“生了孩子更要會收拾自己,邋裏邋遢的爺們兒看了心一煩,眼神就跑別人身上了。”
段圓圓自己挑了這隻釵,誰還不愛打扮自己啊?
寧家有柴,屋子裏碳盆也夠,又有大夫在,她要洗澡洗頭很容易,幾個丫頭密不透風地圍著她,都不要她抬手整個人就煥然一新。
段圓圓穿著水紅色的飛機袖,看著穿戴整齊,卻對城門路如數家珍的剃頭娘子想,自己寧願折十年壽換可以跟她一樣能在外隨意走動的日子。
剃頭娘子福身請了個安,眼皮子一抬,驚了一跳,要不是別人說她都不敢信這是剛出月子的奶奶!她轉頭想起自己生孩子的日子,窩在柴房生完躺了足足一個月,後來聞到油臭味兒吐得比懷孕時還厲害,她熬不住了,才爬起來偷偷用柴燒了一壺燙水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