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山腳到茶舍有一段石子路,汽車進不來。
隆冬清晨,天色灰蒙,沈令撐傘走在大雪裏。
積雪已經被掃至兩旁,濕漉漉的碎石子在街燈下泛著冷光。
沈令被飄進傘裏的雪花冰得臉頰發麻,他拉了拉圍巾,加快腳步推開鳴雪齋的大門。
這個點客人未到,掃雪的師傅顯然也是剛收工回來,正擼著袖子坐在一邊的竹椅上喝熱茶,揚了揚茶杯高聲向沈令問好。
沈令太習慣這種熱情,輕輕抿了抿下唇:“早上好。”
想了想,又添了句“您辛苦了。”師傅的笑聲瞬間變得更加爽朗。
泡茶的女侍者提著裙子跑過來,驚訝道:“小東家?您怎麼這麼早過來了?”
她穿淡綠色茶道服,長發用一根別致的碧玉簪子挽著,古色古香的打扮很襯室內的裝潢。
沈令拉了拉圍巾,向前幾步,撐著桌角坐下,“我下午才有課,聽說早上有客人,就過來看看。”
他說話聲音有些氣弱,女侍者想要幫他脫外套,手伸出去又不敢碰,隻能彎腰小心站在一邊,關切的目光讓沈令條件反射地想要躲避。
沈令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讓自己聽起來中氣足一點:“我就是剛走得急了點,緩一下就好。”
他是心髒有點毛病,從小一直斷斷續續住院,鳴雪齋雖然是爺爺送他的成人禮物,但開張三年,他也沒工夫過來看一眼。
昨天第一次到場,經理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接待,每個人臉上都是這種神情,好像稍微不小心他就能兩眼一閉倒在這兒似的。
沈令不喜歡這種狀態,但從小到大家裏的過度保護,也讓他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
女生端了杯熱水過來,赧然地笑笑:“本來早上我也抓了把碎茶學著泡的,但泡得濃了,悶得也久了,不好意~
他也不喜歡別人總跟在身邊。
這是鳴雪齋上下都默默遵守的隱藏規則。
可今天畢竟情形不同,李老師回家了,新來的這位是小老板,還是身體很不好的小老板。
雖說賀先生這人沒什麼架子,隻要你別總往他跟前湊,他就會對你客氣三分。
可賀先生的這種客氣,沒有人味兒。
秦臻一想到連不小心認錯人都會內疚得臉色發白的沈令,就覺得她們的小老板一定很容易被賀先生被嚇壞。
“賀先生,”秦臻猶豫半路,還是斟酌道:“李老師最近有事回家了,您知道的吧?”
那位滿麵紅光的李老先生,昨兒一早剛往賀家送了滿月酒的請帖,聲勢浩大得估計整個沄城沒人不知道他抱孫子了。
賀聞帆點頭:“嗯。”
“所以今天會是新的茶師給您做茶。”
賀先生反應似乎還行。
“嗯……他比較年輕,有點認生,您是第一位客人,他可能會緊張,還請您多包涵。”
“如果有需要,您就直接找我,或者我們經理都行。”
這兩句就有些刻意了。
賀聞帆皺了皺眉。
他愛來鳴雪齋,除了好李老先生那口茶,更重要的是,這裏的侍者店員都很懂分寸。
從不多言,從不多語。
於是今天這位女侍者多說的兩句話,就顯得尤為反常,且讓人在意。
什麼來頭的茶藝師需要被這麼小心翼翼地介紹?
從山腳那段石子路到鳴雪齋二樓,賀聞帆走過無數次,輕車熟路爛熟於心。
但今天站在雅室門口,他卻不太想進去了。
心裏有種莫名被擺弄的煩悶。
“算了,等李老回來再……”
說話間雅室的門已經被秦臻推開,明亮的暖光傾瀉而出。
室內有一整麵牆的落地窗,是冬天在鳴雪齋看雪景最美的地方。
茶桌置於窗前,竹簾被錯落卷起,天亮了一半,隱隱可見山間紛飛的大雪。
新來的茶藝師就坐在那裏,身上披著寬大的淺色棉麻外衫,輕輕按揉著手腕放鬆,脖頸曲線和單薄的肩脊都有種形銷骨立般病態的柔美。
突出的那節腕骨晃眼的好看。
他聽到聲音抬起頭,潔白素淨的麵孔露了出來。
額邊發絲烏黑,肩頸下頜都瘦削,就像要和後山的零落大雪融化在一起。
真的很年輕。
年輕,且非常漂亮。
“賀先生,”秦臻想收手已經來不及了,撐著門把忐忑道:“您是要走嗎?”
賀聞帆淡淡收回視線。
“不走。”
再抬頭時一切如常,他提步上前。
“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