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複習之外的幾乎所有時間都用來兼職,他找那些鄰居親戚都借過好幾次錢,願意借他的是少數,零零散散也不過湊了兩萬塊。
數次和她在教室裏擦肩而過,他喜歡那麼久的姑娘再也不願看他一眼,她曾真心的想幫他,無論是金錢方麵還是其他。
他也不願折下自己的自尊,向她尋求幫助,他計算過了,如果他努力不眠不休打工,他是可以湊齊母親半個月的住院費的,他可以撐到高考成績出來,他需要那筆獎金,無比迫切的需要。
可他還是有可能會是帶著詛咒一樣的第二名,他想過,如果第二名,那就是命吧。
可命運遠比他想象的殘酷。
等待出成績的那半個月裏,他去工地和水泥,搬運紅磚,學塗抹匠抹牆,幹著最苦最累的體力活,他沒放棄過。
水泥過敏,十個手指幹裂出血,紅腫,黑得像炭一樣,皮膚潰爛,一觸就疼,所有人都勸他休息,他隻是沉默的低頭,六月的太陽曬不垮少年挺直的脊椎,卻被輕飄飄一個消息而壓垮。
六月二十一日,楊素蘭從醫院逃出去,回到鄉下,拖著病軀跳井自盡。
她死在放榜前一日,死在少年所有希望彙聚起的前一日,天光微泄又沉沒,那之後世界的色彩仿佛都不能再稱之為色彩。
他從工地回來,被人冠以狀元名號,授予巨額獎金,許多派係的日報都爭相采訪他,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成了鉛字,受到無數人的誇讚喜歡,隻是他的母親卻再也沒有機會看見。
“井裏很濕很冷,濕噠噠的,她瘦得皮包骨隻有七十多斤,被撈起來的時候浸滿了水,頭發絲裏的皮肉外翻,輕輕一扯,就連著一塊肉一起掉了。”
“她身軀冰冷,快要腐爛的肉很軟,隻有骨骼是硬的,很硌人,我抱著她回家,最後她卻還是被人送進了太平間。”
“一切都是濕的,冷的,就像榆海,總會在六七月交彙時迎來雨季和台風天,水泥房內和水泥房外都是一樣的天。”
楊素蘭留給了他一封遺書,信裏她沒有遺憾,她清楚地知道,沒有自己的存在兒子會過得很好,她將不再是他的累贅,他也有去追求自己喜歡姑娘的勇氣和權力。
她說,那個姑娘是星星吧,你中考體考從明德中學回來後就一直暗戀的姑娘。
可是,暗戀怎麼能行呢?小白,你要勇敢站到她麵前去,你要與她並肩,你要與她相互扶持,相知相愛共同走過這漫長而又瑣碎的一生。
老家人說人死了就變成天上的星星,你媽也會成為你喜歡的星星,不要回頭看了,向前走,遺忘這一切,群山,灰塵,泥濘,烈日下直不起的脊背,常年勞作滿是繭巴的手,一切肮髒的,阻止你前進的東西,也忘掉我,媽媽還是喜歡生病前那個總是笑,能利落做活的自己。
她讀的書並不多,隻是會偶爾翻他的課外書,叫他教她一個字一個字緩慢的讀,這封遺書的內容也並不多,沒有多餘的修辭,而是一行一列的交代了她的後事。
不要葬禮,火葬吧,不花錢,骨灰隨便灑了,床底我還攢了三千塊給你,大學了,不要那麼累,你也該去參加同齡人的活動,要多笑,別總是任人欺負。
這三千塊是楊素蘭在醫院偷偷省藥錢攢下的,她早做好死的決定了,一切都有預兆。
而現實看來,一切都是諷刺,他的母親死在出分前一天,往後再多的名利,金錢都無足輕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