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鹽堿地
辛梁星聽見那道淒厲尖叫聲的時候人正在洋槐樹下乘涼,四月裏,他居然開始覺得熱了。是燥熱,這天遲遲不肯下雨,旱的空氣裏都揚著細微的塵。
吵得鬧心,他閉了閉眼,睫毛緩緩扇動,終於還是在‘救命’聲中,起了身。
土丘上圍著幾個隔壁廠的工人,棉花廠翻砂廠紡織廠,辛梁星瞥了眼他們的工作服,他自己這會兒也穿著工裝,深藍到純粹的廠服,各人穿是各人樣兒。
“把他褲子扒下來啊!看他到底是男是女!”
“掰開他的腿,快點兒!”
辛梁星冷眼旁觀,被扒的那個人他也認識,不過別人認不認識他他就不知道了。這鎮子上沒人會不認識白硯,說這個名字大家可能還要反應,說‘鹽堿地’,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也不知道誰給他起的綽號,這一叫就從小學叫到了中學,再叫到畢業分配進供銷社,這三個字像是太陽底下的影子,一路跟著他直到現在。
長褲被扒的有下滑的趨勢,那夥人再接再厲,白硯發出一聲驚叫:“鬆開我!”
“鎖住他的手!”
“別讓他動彈!”
“煩不煩?”
辛梁星的聲音擲響在曠野,粗礪的嗓音極其不耐煩地,像帶了火星子,劈裏啪啦的引得空氣一時安靜下來,霎時又沸騰開。
“辛哥,來得早不如來的巧,鹽堿地今天落單了,你不想看看這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嗎?”
辛梁星斜眼,他眼白多於眼仁兒,又不到三白眼那個地步,本是不近人情的眼神,卻因為那條從內眼角淺淺開出的雙眼皮褶皺,扇出道弧,一道蔓延至眼尾的多情弧。他掃了眼地上的人,看到那人狠狠顫唞了下,生怕他加入似的。
“不想,散了。”
一行幾人被敗了興,怨聲載道,“大家玩兒的好好的,你一來就要散。”
辛梁星不回話,而是脫了那身工裝,露出貼身套的汗衫,精健的肌肉在春日豔陽下鼓起,充斥著絕對力量的線條如果抻開,怕是那些花拳繡腿接不住。
“算了,沒意思。”有人識時務的妥協,一人散,其餘人皆作鳥獸散。
紛紛揚揚的塵土霧般騰起,辛梁星在那片朦朧中,看到白硯狼狽的穿褲子。他眼尖的覷見了。
有條縫。
白硯被他露骨的眼神看的弓著腰,背過他穿褲子,被一群粗人勒過的手腕紅的好似磨破,哆哆嗦嗦的扣皮帶,好半天才扣上。
辛梁星沒走,他看著白硯穿好褲子,拍了拍那身土灰色的確良布料做的衣服,不甚明顯的喉結滑動了好一番,才艱難道:“謝謝你。”
風刮過,土味兒消散,洋槐清香恬淡的味道鋪散開。
辛梁星走近白硯,看見白硯微微後退,像是怕他一身的腱子肉,又像是怕他繼續剛才那夥人沒幹完的事。
“怎麼謝?”辛梁星懾住他顫動的瞳孔,幽幽發問。
白硯被他問住,沒想好怎麼表達實質性的感謝,於是閉嘴裝作啞巴,率先移開視線,不回答。
“問你呢。”辛梁星又近他一步,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把他問的連連後退。
白硯摸兜,想掏錢給他,辛梁星卻低聲嗤笑,察覺到他的舉動,搖了搖頭,大刀闊斧的走了。
辛梁星稀罕那點錢?他就是覺得有意思,鹽堿地真的跟他們不一樣,他看見了。他看見了。
工裝被他披在肩頭,辛梁星走一半才想起來,他把魚竿給忘到河邊了,他今天是出來釣魚的,嫌那會兒太陽大,才到洋槐底下納涼。他現在得回去找魚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