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已是悔不當初
殷停,年十四,喪門星。
這話非是冤他,隻說他那出生時日便不好,四月初五清明節,陰氣甚重。據接生的穩婆說,殷娘子四月初四卯時便胎氣發動,可孩子死活生不出來,足足折騰了殷娘子一天一夜,隔日夜裏醜時,孩子這才呱呱墜地。
呱呱兩個字用得不好,這嬰兒出生時一聲未曾哭過,那場景分外吊詭。
他睜著雙黑黢黢的眼睛,黏著濕熱的羊水滑落在血腥泥濘的床榻間,無論怎麼拍打他就是一聲不哭。
穩婆急了,生怕這嬰兒是個天殘聾啞,抱在懷裏用力拍打他的屁股。
他一聲不吭,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穩婆看。
穩婆被盯得遍體發寒,誰知接下來,嬰兒卻又發生了件更令人驚駭欲絕的事。隻見他張開嘴,說了句,
——操!
殷停咒罵一聲,擰著眉抬起自己的腿打量,草鞋鞋底正黏著坨新鮮出爐的狗屎,黃澄澄,黏糊糊,惡臭難聞。
他嫌惡地放下腿,在野草上蹭擦,嘴裏嘟囔,“哪來的野狗,屎拉在路中間。”
粗略擦擦狗屎,野草小徑間,殷停看準個方向,挎著竹籃一頭紮了進去。
夏日日頭火辣,野草中藏著許多蚊蟲,咬得殷停渾身大包,汗水再往上一淌,那滋味更是了不得。
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他才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灰頭土臉的從草堆裏鑽了出來。
視線驟然開闊,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塗灘,邊上孤零零落著三座孤墳。
黃泥包的墳,爛木頭立的碑,時間久了,木頭上寫的生卒年月出生籍貫已經模糊。
殷停站在最左邊的墳包邊上,掀開竹籃上蓋著的黃油,取出一個坑窪的銅盆放在中間地上,接著拿出九柱細香用火信子點燃,三座墳前各插三柱。
他盤坐在地上,一張一張往銅盆裏放黃紙,嘴裏絮絮叨叨,
“親娘嘞,您在地下千萬別怨我,我相信您是個明事理的,不會信那些天煞孤星的勞什子鬼話,不然當初我剛出生,老虔婆要摔死我,您也不會拚死阻攔是不?”
殷停的親娘死得早,在他出生的第三天。第三日清晨,她滴水未進,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但在殷老婆子即將摔死他時,她卻回光返照般的來了力氣,搶過他來死命抱著不撒手,還讓他爹當著她的麵發誓,一定會好生將兒子養大。
由於親娘的抗爭,當初小小的嬰兒活了下來。
兩年後,殷老婆子死於一場風寒,又是兩年,殷停的父親在暴雨天裏失足掉進河裏,人被撈出來已是隔天傍晚。
殷家人死得隻剩殷停的祖父和他大哥。
自此殷停天煞孤星的名頭坐實了,克父克母,連祖母都克死了。這些是街坊鄰裏的原話,他們將殷停視作臭狗屎,莫說沾染了,便是隔著十裏地聞著味兒也能嘔出來。
殷停卻不讚同這些話,他娘死於難產後的血崩,孕婦產子本就是危險無比的事,不啻鬼門關前走一遭,更不用說在衛生醫療條件落後的古代了。
但他卻打心底裏感激生母,倘若不是她用命將他生下來,現在也沒有殷停了。
至於殷老婆子,他至今都記得祖父為了省錢不肯給祖母請郎中的情形——他坐在門檻外的三腳凳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用樹皮卷成的幹煙,略慢卻口齒清晰地說:“那就不治了。”
吐出口白煙,他平靜的五官突然糾結在一起,憤怒地看向幼小的殷停,說:“都是你克死人!喪門星!”
殺死殷婆子的人不是風寒,更不是殷停,是她的丈夫。
殷停父親的死就更談不上克不克了,那是一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