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一月末

夜已深了,成清仍是醒著,臥在陳氏的懷裏,央著她將方才的故事再講一遍。

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才子佳人的故事,書生如何如何對小姐驚鴻一瞥,如何□□進了小姐的院子裏,又是如何如何私定終身受到阻撓,後來書生一朝發跡,又是如何將小姐拋棄……

陳氏耐著性子又講了一遍,問道:“大姑娘何以愛聽這個,這故事不似那些花好月圓的好聽,大姑娘而今隻有十四歲,平日裏府裏也沒有外男出入,按理說不該知情愛滋味,這等子書生小姐的文章都是寫給那些上了歲數的女娃兒,令她們抹眼淚的。”

成清從陳氏的懷裏掙著起身,規規矩矩地坐好:“女兒並非十分愛聽,隻是這小姐下場淒涼,想必其中是有一番緣故的,女兒再聽一遍,隻是想厘清其中利害,提醒自己不要如這小姐一般罷了。”說罷便默然。

陳氏聽了後心中暗暗道奇,她知道成清聰慧,卻不想她能說出這般見解。於是便撫了撫成清的頭發:“大姑娘能這樣想,很是難得,今日夜深,大姑娘且睡吧。”

成清道是,站起身來福了一福:“大娘子慢走。”

陳氏點了點頭,撥開眼前的細珍珠簾子便出去了。

成清看著眼前的珠簾,默了一會兒,便喚到:“李媽媽。”

一老婦從前門入,麵容和藹:“大姑娘可是要洗漱?”

成清點頭,老婦便喚了幾個年輕的女孩進來,依次端著銅盆,熱毛巾等等,成清坐在鏡子前,開始解頭上的釵環。

陳氏回到主屋,成墨岑正抱著湯婆子站在屋中間,陳氏行禮,聲音輕柔地喚道:“老爺。”

成墨岑微微點頭。二人說笑了一會兒,聊起今日事,陳氏將成清今日之事說與成墨岑聽,成墨岑起先微笑,後又歎氣道:“清兒她身生母親便是如此,倒像是個木樁子,一點兒人情味也無,她去了這麼久,沒想到清兒倒是像她的,隻是,女兒家,還是活潑些討喜。”

陳氏寬慰成墨岑:“我倒是看,大姑娘與姐姐並不完全相像,就譬如水與冰,雖然類似,卻一柔一剛,我看大姑娘倒是那柔的,她讀書好,待人謙恭有禮,是個胸有丘壑的,平日麵上平靜,偶爾一笑竟是快把我的心給化了。”

成墨岑摸摸自己的胡須,他的胡子油光烏亮,頗受讚譽,加上他在朝中任中書舍人,朝中有些想巴結他的,便日日誇獎他的胡須,一日日累積下來,倒叫他自己對胡須上了心,保養有佳。

成墨岑回想起亡妻劉氏來,她當年不苟言笑,隨意開一個玩笑都要惱怒許久,偶爾的嬌嗔倒顯得她格外動人,再加上她一雙眼睛水光瀲灩,令當時的成墨岑開始時十分著迷,隻是後來日子久了,便覺得劉氏不懂疼人,覺出些不甘來,再娶了溫柔可人的陳氏做小妾。劉氏出嫁前心儀她的人很多,因而成墨岑再娶時,京城之中“美髯公齊人之福”的諷刺聲不絕於耳。偏偏在第二年,劉氏便病逝了,彼時成清隻有三歲,京城之中便傳說陳氏善妒,害死了劉氏的傳言,陳氏冤枉,愈加覺得如屢薄冰,再加上成墨岑疼她,將她扶了正,激起了她對劉氏的愧疚,更是加倍地對成清好,在有心之人的眼裏,便是做了虧心事,起了彌補之心。

也不知是怎麼的,陳氏嫁入成家十二年一直沒有子嗣,外麵議論之聲不絕,成老太太對陳氏也有了些微詞。

成清從小便一直沒有玩伴,唯有王家少爺王玨與她親近些,隻是王家老爺後來高升,當了參知政事,兩家不便來往,漸漸的也就罷了。

這一年冬至,成墨岑休沐。恰巧園中有幾枝梅花開了,成墨岑便提議,在園中放置桌椅,將餃子的湯水避去,淋上麻油香醋,用瓷盤托著,置於案幾之上,一邊賞梅一邊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