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下意識地抬起眼,淚水朦朧的眼簾裏,突然躍進一抹溫潤淺淡的金。

“為什麼要哭?”那個聲音輕輕地問:“很好看的一幅畫,要為完成它的自己驕傲才對啊。”

——原來也會有陽光,能照進這個深淵的最底層。

*

威廉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來的。

從慌張來找到他的一個男巨人口裏聽說安娜的畫被更上層來的老爺發現,他的腦內一下子就變得空白,眼前的巨人在說什麼他已經徹底聽不見了,隻知道把正在扛著的柴火往旁邊一丟,頂著腹部好似要被撕裂的鈍痛,撒腿就朝家裏衝去。

如果瑪利亞能早點出現在我們眼前,安娜就不會——

他衝到家門口,帶起的勁風嘩啦一下吹開遮住石窟入口的粗麻草簾,隻見一筆並不耀眼卻引人注目的淡淡金色,就這樣直勾勾地映入他的視線。

這麼好看的金之色彩,他隻在夢裏見過,這是那個溫柔細膩的人族少女才會擁有的治愈顏色,這讓他下意識地就要脫口而出那個爛熟於心的名字:“瑪——”

“哥你回來啦!”安娜撲過來,扯著怎麼都壓不下去的嘴角,帶著滿眼的興奮:“這位尼祿老爺說,願意教我認清所有的顏色,還會給我可以裝四十八種顏料的大調色盤,還有畫筆和畫紙也是!我們可以不用拿植物來搗碎上色了!”

尼祿?威廉一怔,人族少女的名字頓時被壓掉最後一個字,變為含在喉嚨裏的氣音:“呀……你高興就好。”

不是瑪利亞啊……他失望地垂下眼,湛藍色的瞳黯淡得看不出原來的明淨,就連肩膀也耷拉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隻找不到地方冬眠而失落的大熊。

——明明隻是一個夢,我卻把它當了真,怪不得誰都說我蠢。

“他們跟管著我們的老爺說的不一樣,根本沒那麼可怕,相反還很好相處……哎?哥你怎麼了?”

他的情緒表現得太明顯,驚得安娜趕緊用力晃他,生怕這個反應遲鈍的哥哥現在這樣,會讓尊貴的客人誤會他們不受歡迎而發怒:“哥你在幹什麼啊哥!這種時候不是發呆的時候!快醒醒!我們家有貴客啊!雖然咱家是寒磣,但也不能用這樣的表情來對待客人啊!!!”

分明安娜的叫喊聲近在咫尺,可他卻一陣接一陣地恍惚,少女的呼喚聲時近時遠,就像他正埋在深沉昏暗的水麵之下,聽不清那水上麵的人在說著什麼。

這樣是不行的,他告訴自己。不能這樣,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麵前做出這樣的表現,這樣絕對會得罪他們的,會害得安娜和他再也不能活著的——

“安娜,不要這麼用力晃他。”柔軟溫和的男聲穿透水麵,灌進他的耳內。“他突然被你這樣折騰,很容易缺氧,甚至有可能會腦震蕩的。”

“啊!”巨人少女發出羞澀又尷尬的小聲尖叫。“我不是故意的!哥你怎麼回事,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怎麼現在搖一搖就會不對勁啊!”

“……”威廉回過神,看著眼前擔憂的妹妹,還有她身旁兩個人族男性。和巨人的身型對比起來,他們過分嬌小柔弱。但當威廉仔細一看,其中一個理著粗硬的黑色短發,五官英挺帥氣但神情不悅,氣勢凶悍得就像一頭隨時有可能暴怒嘶吼的雄獅,雄性侵略感強得就連比他高上許多的巨人,都無法忽略。

而另一個,威廉在看見他的第一眼,立馬就怔住了。

——和他那天見到的斯塔提婭,是同樣的感覺。

和夢裏的瑪利亞一樣是金色的長發,但不像她那樣是蜂蜜般甜膩的橙金色彩,而是能用透明和幹淨來描述的淡金。編成長長的辮子垂在身後,隻留一些細碎柔軟的發絲輕輕地搔刮著線條流暢的頸間;不似瑪利亞那樣活力健康的白皙皮膚,因為在光照不到的石窟裏,於是陰影打下來後,那沒有被蓋住的另一半側臉就顯眼得無法忽視,白得好像會化掉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