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你不說出去,就沒第四個人知道!”安娜用力一跺腳,要去搶他手裏那張畫紙。“誰讓你多管閑事地摻和進來——啊!!!”
遠方吹來長風,將從男巨人一個沒抓緊就脫手而出的畫紙踢上天際,再搖搖晃晃地落在尼祿和陸衡身前,骨碌碌地展開,露出一幅描繪著澄澈蒼穹之下,田野間開滿整片桑弗萊爾的畫麵。
然而桑弗萊爾的花瓣是如黃金般耀眼明亮的色彩。而這幅畫裏的桑弗萊爾,卻是純白無垢的配色。不僅是層層疊疊的細長花瓣,就連蜜金色和蒼綠色構成的花盤,也是素淨的白。
見那幅畫落在他們麵前,男巨人大驚失色,忙不迭轉身就跑,轉眼間原地隻剩下安娜,驚恐地睜著湛藍色的眼瞳,渾身都在劇烈地發著顫,連呼吸都被下意識地屏住,腦內嗡嗡作響。
——那是上麵來的老爺,比管理著這裏的老爺們還要高等的存在。
和她的粗糙黝黑不同,那種細白光滑,一看就知道沒有做過粗重活計的柔韌皮膚;身上披著的不是破破爛爛的粗麻布,而是質感很好的絲綢襯衫和馬褲;不像她的和雜草一樣幹枯糾結,而是被精心保養過,所以才會那麼柔順的淺金色長發;以及那一副不像粗壯的巨人奴隸們那樣高大的修長身型,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符合老爺們描述的“上等人”形象。
我完了,此刻她的腦內隻會單調地重複這三個字。
恐懼就像一層又一層的蛛網,密密實實地纏繞著感官,把心髒勒緊到極致,連呼吸都找不到頻率,手腳更是發軟發麻。
看著那個金發青年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的畫,安娜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看見反射出利光的鋒利鍘刀,高高懸掛在上空,下一秒徑直向自己的後頸落下!
——哥,對不起,我不應該那麼執著畫畫的。
我們是奴隸啊,是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掌控的奴隸啊,是連想要做什麼都不能自主選擇的奴隸啊。
都怪我,都怪我太任性了……我要是老老實實地放棄這個夢想就好了,不要那麼想要走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這是我犯下的錯誤,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決然堅定,猶如被烏雲壓住的海平麵般深沉。
哥包容我這個妹妹,為我的畫紙、畫筆和顏料費盡心思。這麼好的哥,堅決不能被我連累,所以我不會說出來那些東西的來處。
就說這些全是我一個人找來的,和我哥一點關係都沒有,甚至他什麼都不知道——
即使她和管理著這兒的老爺們一樣都是巨人,但作為奴隸的後代,那也是生來卑賤的存在。
奴隸是最底端的存在,誰都可以欺負奴隸,因為他們的命運從出生起就已經被定好基調,必須要為那些尊貴的老爺們幹活,無論是什麼樣的活都不能抱怨和害怕,即使是被老爺們做實驗試藥、被切掉肢體轉賣和被挖走全部內髒。因為這是他們為了感謝老爺們賞賜的飯菜和衣物而必須做的,感謝老爺們給了他們這些低等人活下去的機會,不然他們這種不配活著的豬玀早就已經死在出生的那一天,所以老爺們對他們來說就是救世主。
因為是奴隸,所以什麼都不需要知道。識字、算數和讀書,他們都不配擁有,隻有明白自己生來就是為老爺們服務幹活就好。一代又一代的經曆告訴他們,隻有這樣才能早日贖清自己血脈裏的罪惡,不再苦難,獲得自由。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做一個對周圍不聞不問,隻懂得乖乖聽話幹活的奴隸。
十三歲的安娜,看著遠方交錯的鐵灰色石柱,以及那上方鮮豔得像是要溢出來的碧藍蒼空,好奇地問自己的哥哥:“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