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芸突然覺得臉上發燒。她是沒有依靠母親的遺產生活,她是自己養活了自己。可是在這個國難當頭的時候,有錢的會出錢,有力的會出力,自己卻沒有什麼大用處。芳芸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不如杜若蘭。
芳芸想了一會,決定還是捐些錢出來。她在心裏清點自己的財產。外婆和母親留下來的首飾和古董字畫是不可以動的,這兩項全部劃掉。孔家的股份一年總有十萬到十五萬不等的分紅。舊年的分紅和存款都拿去投資瑞士和香港的房產了,今年的分紅還有小半年才可以用,這一項也隻有劃掉。算來算去,應急的三萬塊錢可以先挪用兩萬五千塊,另外,在上海買的地經過亞當的這幾年的經營,也能值五六萬塊錢,可以脫手換成現金。再從蛋糕店這一二年賺的錢裏拿出一萬來,再把祥雲公寓租出去的房子賣掉,自己可以湊足十萬塊錢交給父親。讓父親去捐這個錢,旁人自然要誇獎俞先生慷慨,不會想到是俞九小姐有錢。芳芸也是越想越開心,不知不覺閉上眼睛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嶽敏之去買票,大家九點鍾上了回上海的火車,下午到了上海,芳芸和婉芳在車站分手,阿根送婉芳母子回櫻桃街,嶽敏之和芳芸回厚德裏。嶽敏之處理了一些瑣事,回來和芳芸告別,傍晚,就帶著兩張空白支票悄悄上了北上的火車。
芳芸打電話到花旗銀行,問得亞當已經回來,就托他把自己的部分財產變現。她湊足了十萬塊,寫了一張支票收在小皮夾裏,靜候機會交給俞憶白。
上海本地報紙上關於東北三省的新聞一天比一天多起來,街上東北口音的路人多了,也多了抵製日貨的橫幅標語。幾家日資紗廠的工人鬧了一次集體罷工。米價漲的比房價還快。起先大家都不肯買日貨,可是國貨漲得厲害,慢慢有些人又轉頭去買日貨。走在街上,經常會看見綁著“抵製日貨”橫幅的青年學生攔住手提日貨的小市民勸說。
一轉眼,九月份就到了。嶽敏之還沒有回上海,芳芸很擔心他,不肯依照約定去香港,徑直在聖約翰大學報了名,每天在阿根的陪同下去學校上課,放學就回家等嶽敏之。可是嶽敏之總不回來,連封信都沒有。芳芸隻能每天看報,隻要報上講北平很安靜,她就會快活。
婉芳趁著俞憶白不在上海,跑去十幾家中小學應聘,還真在一家小學謀到小學教員的工作。她把顏如玉的信給謹誠看過,照舊把謹誠送到寄宿學校寄宿。每個禮拜六下午下班,就親自去接謹誠回櫻桃街,禮拜天傍晚再把謹誠送走。
謹誠看了母親的信,曉得母親是不會回來的了,婉芳又待他客氣,打點他的衣食住行很周道。他在婉芳前麵比從前聽話許多。
俞憶白的教學論文頗得南京一位長者的賞識,得那位長者之助,重得上海督學的位子,還兼任已經開始招生的上海大學副校長。到了十月,他高高興興從南京的回來,在接風的家宴上大談了一番抵製日貨的道理,婉芳和芳芸不約而同對著那位東洋姑娘微笑,笑的俞憶白臉皮泛紅。第二天俞三老爺親自去輪船公司買了船票,把不知所措的東洋姑娘送上了開回日本的輪船。
中秋節,芳芸回櫻桃街過節,就當著婉芳的麵把十萬塊錢的支票交給俞憶白,請俞憶白以俞家的名義購買西藥和棉衣捐給東北三省的紅十字會。俞憶白欣然接受,適逢上海大學召開捐款大會,俞副校長捐出全部家產十萬大洋,足為全校師生的表率。不隻上海,連南京北平的報紙都盛讚俞校長義舉慈心。
俞大老爺和四老爺在曹家渡那邊建起新的紡織廠,為了節約費用的緣故,工人裏邊有三分之二都用的是包身工,生意日漸興隆,親戚們日漸遠離。俞憶白捐錢給紅十字會卻不肯投資給自家的工廠,惹得俞大老爺堵著俞校長的汽車大罵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