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這十幾年大不如從前,突然有個兒子做了督學自然要牢牢抓緊。憶白發電報回來求助,那自然是不計前嫌。老太太一麵叫人把櫻桃街十二號的別墅騰出來給俞憶白住,一麵把大兒子喊來,和他說:“老三有了出息,你做哥哥的要多跟他走動。聽說他在外國娶的妻子病死,現在身邊隻有個妾。這樣哪裏行,我們替他尋門好親事,一來有個太太官麵上妯娌間走動都方便;二來嘛,也叫他明白他還是我們俞家人,俞家對他隻有好處,將來才肯替你們兄弟幾個辦事。”

俞大老爺想了想,說:“娶別家的小姐不是更不貼心了?玉芬娘家有個妹子婉芳還沒有定親,今年才十九歲,樣子生的也還好,跟她姐姐也親近,不如就是她罷。填房雖然差了點,嫁過去就是官太太,胡家肯定樂意的。”

俞老太太也覺得好,親自開了箱子取了一柄鑲金嵌寶玉如意,配了一個整齊聘禮去親家家提親,胡家聽說俞三老爺隻有三十來歲就當了上海督學,一說就準。俞老太太訂下婚期,就叫大老爺回電報給俞憶白。

俞憶白接到電報愣了很久。顏如玉生完孩子就當家,一直以俞太太自居。月宜去世後,孔家雖然看在他無子的份上默許了顏如玉母子進門,但是話裏話外一直是把顏如玉當成姨太太的。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就想拖到回國再說,就沒有想到老太太居然自說自話給他訂了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

這個事自然不好和顏如玉商量。他想到汪大人一向看重他,夾著電報去請教汪大人。汪大人一字一句看完了電報,笑眯眯地問:“老夫人是你嫡母?”

俞憶白答:“是。”

“這就是啦。”汪大人把電報紙還給他,說:“你們老太太是真真正正疼你,怕人家說你內宅閑話,所以給你說門相稱的親事,叫你安安穩穩做官。”

俞憶白紅了臉說:“顏氏……”

“顏氏雖然好,到底在你家當過家庭教師,你們又沒有正經辦過婚禮,對不對?照老規矩來說,確實隻是個妾呀。不過美國不講舊規矩。大家給你麵子喊她一聲太太。”汪大人彈彈煙灰,樂嗬嗬的說:“不要看我太太誇她,可是她肯和你這位太太坐一桌吃飯嗎?姨太太到底是姨太太,到哪裏都是被太太們排擠的。”

“也是,我家規矩原來就大……”提到顏氏做過家庭教師的舊事,俞憶白的臉不覺紅了,這個事到底是不體麵的。他對俞老太太從來都是敬畏大過親近,既然老太太做主替他定了親,上司也支持,那就隻有受了。

至於顏如玉,這幾年有了誠兒就添了嬌驕二氣,也當壓一壓她,若是為了她推了老太太的親事,還不曉得她怎麼傲呢。汪大人還有幾個妾的,也不見汪太太怎麼樣。一家幾位太太也常有,她也是大家子出身,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俞憶白得汪大人提點,覺得難題不再是難題,就把電報紙折在衣服口袋裏走回來,走到門口又覺得還是不要讓顏如玉先曉得的好,就走到女兒艙室裏,把電報紙給女兒看,說:“你奶奶給你找了個繼母,說的是你大伯母娘家的妹妹。還會把櫻桃街十二號給我們住。這張電報紙你幫爹爹收起來吧。”

芳芸一行一行看去,嘴角一點一點彎上去,歡歡喜喜道:“恭喜爹爹。”把電報紙小心收起,對父親說:“婚期定在八月十五,有點緊的,女兒把爹爹的衣服尺寸開出來,還是發個電報回上海,請奶奶找人替你做吉服好不好?”

俞憶白原以為繼弦女兒會不高興,看她這樣通情達理,越發覺得自己的主意沒有錯,不由的按著桌子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全,就這樣辦。你擬好了電報稿明天爹爹再來拿。我先去上麵看你弟弟去。”

芳芸應了一聲,送爹爹到門口回來,掩上艙門止不住冷笑。她鋪開稿紙擬定了電報稿,用沙子吸過墨水之後,隨手壓在花瓶底下,時時看兩眼,卻是越看越喜歡。

顏如玉從來不到她的艙室裏來,她自然不會去找顏如玉。這個秘密保持的越久越有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