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08年年底,首都那場國際賽事的春風吹不進西南方閉塞小鄉村,村裏的村民還沉浸於五月的那場大地震帶來的恐懼裏沒出來。何止是恐懼,還有損失。損失的又何止是財力,永永遠遠埋在磚瓦裏再也爬不出來的人才更讓人心痛。

這裏幾乎可以說還是一片廢墟,連村委會辦公室都是用活動板房搭的,更別說不遠處村民的安置點。

活動板房門檻有點高,萬均修進不去,隻能在外麵等著。天上飄著細如牛毛的小雨,萬均修的手指沒有辦法自如活動,不能撐傘。索性硬著頭皮在雨中等著,還好雨不大,還好他身上這件行軍衝鋒衣夠厚也防水。

還好他大半個身體沒有知覺,也不覺得有多冷。

他看到遠處有個人向他跑來,大概是路不好走,那個人就算小跑著速度也不快。萬均修的心卻隨著那個女人的走進被提得越來越高,連帶著搭在鋼圈上的癱手都微微抖動。

孟秀芬來到萬均修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幾遍。

饒是萬均修心裏再激動開心,也架不住被這麼打量。默默祈禱身體爭口氣,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出洋相。他知道自己重殘,知道這副身體實在見不得人。

可是答應了戰友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拚盡全力,豁出性命也要做到。

“你就是萬均修?”孟秀芬站在台階前,兩隻腳用力地跺了幾下水泥地板把水鞋底的泥巴抖掉。長期做婦女主任的她眼神有一種獨特的犀利和精明,她隻是與麵前的這個男的通過幾次電話,還沒有見過麵。現在第一次見麵,見到的竟然是個坐在輪椅上的重殘年輕人,實在是和想象中的退役軍人出入太大。

孟秀芬不由得提高警惕,畢竟把那麼小的孩子交給這樣的人,實在是冒險。

萬幸身子爭氣給麵子,萬均修顫唞的手恢複平靜,他抬起頭微微笑著說:“是,我就是萬均修。您就是孟主任吧?我們通過電話。”

見孟秀芬不說話,萬均修抬起手掌心朝上努力地用大拇指勾著胸`前雙肩包的拉鏈緩緩打開背包,然後低下頭用嘴巴叼出來一個塑料袋。

將塑料袋放在腿上,抬起頭來說:“孟主任,你看這是我身份證,戶口本,退伍證明還有……殘疾人證,我真的是萬均修。”

說到殘疾證,萬均修的聲音有點小,他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本殘疾證把事情搞砸。

孟秀芬把塑料袋裏的一摞證件拿出來一一查看,證實跟前的男人確實是萬均修。

大概拍身份證照的時候萬均修還沒有變成這樣,照片上的男人看著很英俊,神采奕奕的。

反觀殘疾證上的照片就不一樣了。

孟秀芬把這些證件又幫萬均修裝進塑料袋裏還給他,對他說:“那個娃娃找到了,我剛剛也去看了,在鄰居屋頭。莫得啥事,沒受傷,也還是有精神,就是不開腔。”

萬均修鬆了口氣,安全就好。萬均修澀澀地開口:“那他爺爺奶奶真的……都沒了嗎?”

提到這個,孟秀芬鼻子也酸酸的:“是嘞,你又不是不曉得哦,地震那麼突然。老人家跑不贏,壓在大石頭底下了撒,能救出小的來就不錯了。小萬啊,那你現在要啷個辦嘛,你是真的要把娃兒帶走嗎?你各人都這個樣,怕是不得行哦。”

“行的行的,孟主任,我能照顧好他的。我跟您保證,我有收入來源,我還有房子,跟著我總比把他送孤兒院強吧。”萬均修著急忙慌地說話,氣息都有點不穩。他癱瘓位置高,講話一急就有點喘不上氣來,說話的腔調都會變。

孟秀芬看他這樣,也不知道怎麼辦,隻能拍著他後背給他順氣,農村女人講話很快,還夾雜著方言,不過意思萬均修是聽懂了。她說:“哦喲,啷個說話都說不趁頭(利索)哦,你著啥子急嘛,又不是不給你帶起走哈。你說得是,我們這哈也忙不贏,他在鄰居屋頭也不是辦法,跟到你好歹有個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