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些人都盯著他,張衝囫圇了句:
“都吃啊,看啥。先吃飽,啥事情都沒吃飽重要。”
然後又開始埋頭吃了起來。
其他人見如此,也開始埋頭造。說實在的,以他們的身份,哪有機會吃晚餐?吃的還是肉!
在場有幾個心思多的,猜到了什麼,流著淚,但還是大吃起來。
不管怎麼死,他們都想吃一頓肉再去死。
一時間,篝火邊,都是噗呲,呲溜聲。
吃!就是最大的事。人活著,無論幹啥,不就是圖了一口吃嘛!
吃完肉,喝完湯,張衝摸了一下嘴邊的油,這油是豬油,專門加的。別說,就是這馬肉再不好吃,加了這豬油,也是有滋有味。
見大夥都吃的差不多了。張衝才又繼續問:
“你們全是徒附?”
邊上一個,剛吃完肉,正嘬著手指回味的細狗,聽了張衝這麼問,猶豫了下,還是坦白道:
“將軍,俺不是。”
到底是身份差距懸殊,這人說了這話後,後麵本還有好多話要說的,但看到張衝探來的眼神,卻突然放炮了。
俺不是什麼?後麵要說啥?
張衝給他碗裏又舀了一碗肉湯,安撫道:
“來,喝口熱湯。”
那細狗嗯了聲,又一口熱湯下肚,身體的滿足安撫了他緊張的精神,雖然還磕絆,但到底說了他想說的。
“將軍,俺是滎陽縣人,之前也是本分人家。但後麵俺們亭長,非說什麼今年的派發還在,又把俺送來轉輸,然後就來了這。這裏麵,好些個都是和俺一批來的。”
這派發張衝自然懂,他起家不就是靠這漕運的派發嘛。
但聽這人意思,他之前已經派過一次了?
“你之前去的哪?”
“之前俺們幾個,轉送到的京都。那會有一批越布轉送到,亭長就征發了俺們送入京去。”
聽這些人還去過京都,張衝調侃道:
“可以呀,這就上洛了,我這麼大都沒去過京都,和我說說京都什麼感覺?”
被張衝調侃的這個細狗,不好意思,摸了摸後腦殼,隨即暗淡道:
“將軍,俺們哪知道京都什麼樣,就是人多,特別多。但俺總覺得這些像老鼠。”
這話有點意思,張衝又給這細狗舀了碗肉湯,示意他繼續說:
“俺們幾個那時候睡在街角,看見好多個衣著體麵的,像是人物的,為了見大人物一麵,也都和咱們擠在牆根下。看到大人物行道,他們也趴在地上臉貼著土。不是說洛陽都是人上人嗎?但我看這些人和咱們差不多,都和老鼠一樣,見不得真的人。”
“好,說的好,這些人確實是蠅營狗苟的鼠輩。”
張衝拍著大腿,笑道,還要再繼續問。人群裏有人,突然就罵了一聲:
“該死的豫東侉子,伱們才是鼠輩呢。”
呦,沒想到,人群裏就有人是京都的。張衝趕忙讓這人出來,讓他多講講。這個破口大罵的人,比那細狗要壯實不少,但也隻是個瘦高的。之前他隻是不忿人罵他們洛陽人,所以就罵了回去。現在被這賊頭喊出來,才知道惹了禍,這會腿肚子都在抽。
見張衝鼓勵,這人哆哆嗦嗦的說:
“那個那個他,才是老鼠。他們豫東山區的,最是窮橫出盜匪,我一個族叔就是去東邊走商,然後就被他們給害死的。”
當這人說到盜匪的時候,突然一咯噔,意識到死定了,這些黃巾賊不也是盜匪嗎,這會已經不是腿肚子抽筋了,而是額頭都汗涔涔的了。
但張衝不以為意,他抓著這人到了身邊,將自己剛喝的碗遞給了他,又給他盛了碗湯,鼓勵道:
“來,你也說說,你是京都人?”
這瘦高的有這點機靈勁,知道這賊頭不害自己,也就安穩了下。他先喝了口肉湯,真香,這東西,就要趁熱喝,冷了就腥了。說來他也好多年沒喝過肉湯了,不行,再回憶,眼淚都要落了。不能讓賊頭看到他的脆弱。
此人喝完肉湯,歎了口氣:
“回將軍,我以前是洛陽人,現在隻是一個隸屬敖倉的徒附。我家以前在京都開酒肆的,後來靠山倒了,全家就一起被發為了徒隸,我家四個男丁,累死了三個,就剩下我了。”
那被罵的細狗本還要回罵這人,現在一聽這人家裏死絕種了,也沉默了。
張衝拍了拍這人肩膀。
此人的遭遇讓眾人都想到了各自家中的情況,其實都差不多。
人群一個老者,也是張衝最關注的一個,這人姓趙,據說在這些徒附中很有影響力,皆尊為“趙夫子”。之前他就一直喝著肉湯,不吭聲。
此時這趙夫子聽了那洛陽人的話,恍惚了一下,突然插了句:
“人都道生在洛陽,死在邙山。但誰能知道,要論苦,咱們滎陽人的苦又是少的嗎?咱們豫東確實像這位京都人說的那樣,窮橫出盜匪。但為何呢?豫東十分地,六分都是山區,有限的土地也是被像鄭氏這樣的豪族給占據。所以剩下的,強者在山野劫掠為生,弱者隻能做漢庭的徒附,終日轉輸,最後不是死在溝壑裏,就是不知道因為什麼衝撞了貴人,被鞭撻而死。從這講,那洛陽人說的是,咱滎陽人確實都是老鼠。在這陰暗裏,苟且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