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的清晨,東風夾著回春的暖意在廊下遊走,撞在雕花門窗上,從縫隙中俏皮地擠進屋中,卷起屋中青磚上的細塵,撲在裏間床榻的帳前。

帳子裏的人迷糊睜開了眼,一瞬間恍惚到自己在何處,立時坐起來,更衣穿鞋洗漱梳頭,一口氣全部齊活,將香囊佩於腰間,輕拍兩下。

淺淺的薄荷味混著淡淡的荷香,在程玉酌鼻尖一晃,又被室內細風瞬間吹散。

尋常人不會察覺那淡香,隻程玉酌精神微提,眼眸清亮了幾分。

入宮十二年,程玉酌知道自己不能有一刻失神,不然這幽幽深宮,她便再不能踏出一步。

將這盞茶飲完,程玉酌起身走到窗台前,望著一副九九消寒圖,提筆在梅瓣上點了一筆。

這一筆下去,便隻剩兩個空白的花瓣。等這兩瓣也點滿,就是程玉酌出宮之日。

門前有腳步聲漸近,小宮女在外喚了她,“姑姑可醒了?早膳備下了。”

程玉酌應了一聲,走出門去。

她是尚功局的六品司珍,掌管著宮裏的金銀玉器,她憑的既不是美貌,也非是機靈,不過一分勤快、一分眼力和八分的穩妥罷了。

宮裏永遠都不缺長袖善舞、聰明伶俐的人物,但是能留下來的,無不是那些穩在中間的人。

程玉酌自十三歲入宮,未有過任何奢求,她隻有一念,希望自己能安穩出宮。

為這一念,她使盡全力忍耐,隻盼一朝離開,再不同這皇宮有半分瓜葛。

尤其東宮。

程玉酌早飯前默念了兩句佛語,期盼今日份的安穩。

隻是她沒來得及吃上一口,有人來傳了話。

程玉酌一眼瞧見來人打扮,眼皮便是一跳。

東宮的人。

“程姑姑,太子爺臨時吩咐多添金銀玉器以做打賞,我們宮裏姑姑唯恐忙碌出錯,殿下南巡啟程又在即,不得耽擱,隻好勞煩程姑姑過去過眼一遍。”

程玉酌拿著筷子的手僵在原地,目露躊躇。

小宮女一看,連忙道,“程姑姑,我們姑姑說,太子爺此時不在東宮,一時半會無暇回來!”

這還差不多。

程玉酌立刻起了身,“那便走吧,早去早回。”

小宮女大鬆了口氣。

他們姑姑吩咐,若是程姑姑不願意來,把這句說了,八成便能請過來。

隻是小宮女不明白,這位程姑姑就這麼怕見到太子嗎?

...

“司珍瞧瞧,這是最末一匣子金玉了。”

東宮的管事女官李月柳,從前也在尚功局做事,後來太子入主東宮,要重新分派人手,眾人都猜,被指派過來的定是穩妥的程玉酌,結果讓大家都很意外,竟是李月柳。

可李月柳知道,自己這東宮女官的位置,是程玉酌拱手讓出來的。

她讓人上了好茶招待,親自把黑漆雕蓮花匣子打開,放到了程玉酌麵前。

程玉酌做司珍許多年頭,眼力不凡連皇後娘娘都誇讚,她抬眼這麼一瞧,挑了一對青玉鐲出來。

李月柳疑問,“這鐲子不妥?”

程玉酌將玉鐲遞到她眼前,“你瞧瞧鐲子內麵的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