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樂風去市裏,樂瞳還見過他一麵,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他瘦了很多,跟個竹竿兒一樣,臉頰凹進去,握著傘的手指也幹瘦無力。

一身麻衣穿梭在雨幕中的,麻鞋和褲腳早就泡了水,他話很少,帶著她穿行在山間小路中,從大河最窄的地方跨過一座小木橋,下橋之前從懷裏取出白布遞過來。

“係上吧。”

樂瞳看了看前方,從這裏進村,能直接到樂家的族地。

如今不僅是樂家,整個長命村都陰雲密布,掛滿了白帆、白燈籠。

樂瞳接過孝布係在腰上,這才跟著堂哥進了村。

樂瞳的父親行三,是樂風的三叔,走進族地老宅,到了正屋,她就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三叔,瞳瞳接到了。”

樂風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就往還在停靈的冰棺前一跪,低著頭不動彈了。

樂正岩轉過身來,朝樂瞳一抬手:“瞳瞳過來。”

氣氛實在肅穆壓抑,老宅都是木製的二層樓,一樓正堂中央掛著大大的奠字,前麵是一張供桌,供桌上罩著白布,白布上是各類貢品,再往前就是阿婆的冰棺。

到底是四月了,哪怕長命村在山裏,氣候晚了外麵一些,還是比不了冬日,老人家還是得躺在冰棺裏。

樂瞳心口好像壓了塊石頭,呆呆地走到父親身邊,肩膀被拍了一下,父親緩緩道:“去,給你阿婆磕個頭,你小時候她還抱過你。”

“你小時候還抱過你”——這樣的話常在長輩們聊天時聽到。

樂瞳也不是第一次聽,可這是唯一一次,父親一說,她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那個場景。

繈褓中的嬰兒被一位慈祥的中年婦人抱在懷中,笑著誇讚長得好,將來命也好,學業順利婚姻幸福。

樂瞳渾身一震,學業順利這個是真的,她從小到大學習一直很好,985順利畢業後就進入對口的公司,雖然累了點,但小錢錢賺了不少。

不過這個婚姻幸福……想起唯一談過的一次戀愛,樂瞳心裏悶悶的。

她拉回思緒,發現自己竟然盯著阿婆的冰棺看了許久,周圍人都在奇怪地望著她。

那個畫麵怎麼形容呢?

冰棺裏有些假花,假花之中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金色的被子,臉上也蒙著金色的布,其實什麼具體的都看不到,但就是打心底裏滋生出一股陰冷來。

樂瞳其實不害怕,她甚至還有心情觀察阿婆臉上的金布逐漸被染上了血——

血!

樂瞳一驚,立刻後退一步,樂正岩上前查看,拽起跪在一旁的樂風,又叫了阿婆主家的孝子孝女,給阿婆換臉上的蓋布。

“別怕。”一個溫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我媽去世前一晚還在搶救,脖子上插過管,流了血才會這樣。”

樂瞳被說話的人拉到一邊,氛圍不那麼窒息之後,她轉過頭來,愣了一下喊道:“大嫂。”

樂風的妻子叫沈妍,是阿婆最小的女兒,從小百般疼愛,捧在手心。

沈妍人漂亮,又溫柔,別的孩子都想去外麵發展,她雖然是最小的,卻願意留在長命村陪伴不願意離開家鄉的母親。

因著她在這裏的緣故,樂風也一直留在村裏沒出去發展。

“做女兒的哪能甘心看著母親去世呢?直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想放棄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不過……”她眼睛紅了,“現在也不知道當時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醫生都勸我放棄了,可我還是不能接受,還是要讓她老人家受那一次苦,沒能回來就罷了,還留了一身的窟窿……”

因這件事,沈妍沒少被哥哥姐姐責備,他們說得多了,她自己也開始怨恨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