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澹月秋水(2 / 3)

衛清潯聽後便啟步走到朝向後院的窗邊,向花圃望去,果然見正中最大那一塊開滿了金燈花,沒有葉子,一朵朵紅豔豔地盛開著,花瓣如舞動的焰火,連成一片又綺錯似錦,在周圍蕭瑟秋景中顯得尤其炫目。

蒖蒖此刻也緩步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觀賞那花。衛清潯略一沉吟,問蒖蒖:“這花是何時種的?往年秋分前後我都沒來湛樂樓,倒一直未曾留意到。”

蒖蒖道:“花是這院落的主人種的,我又見它開得好,便保留至今。”見衛清潯沒有笑容,不似讚賞,遂問,“怎麼?有何不妥?”

衛清潯道:“這花性喜陰暗潮濕之地,常開在古木森森的林中,幽深的洞穴口,或者……墳頭,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鬼燈檠’,所以很多人不喜歡,認為不吉利。來湛樂樓用膳的客人沒提過?”

蒖蒖一怔,搖了搖頭,再看那片血紅的花兒,忽然覺得那姿態多了幾分妖冶詭異之感。

“大概這花兒花期短,這裏見過的人不算多,就算有人知道,出於禮貌,也沒有提。”衛清潯道。

蒖蒖沉默一下,又問她:“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開酒樓就不要保留這不吉利的花,最好把它鏟除了?”

衛清潯微笑道:“那倒也未必。因為金燈花生長之地不佳,國人不喜歡,但有位日本來的高僧曾對我說,他們覺得金燈花很美,這花很可能就是佛經中提到的四大天花之一,曼殊沙華。所以吉不吉利關鍵在看花的人怎麼想,這湛樂樓你仍可做主,你若覺不在意,大可留下它。”

曼殊沙華!蒖蒖又暗暗一驚,旋即想起了當年張雲嶠在《妙法蓮華經》上著重標出的那幾個字。

她舉目注視那片金燈花,越看越覺得紅得刺目,琢磨著衛清潯的話,漸覺不寒而栗,心跳無端紊亂起來。

這時趙皚忽然問衛清潯:“衛樓主很喜歡花木?似乎很有研究。”

“是我母親喜歡蒔花弄草。”衛清潯道,“她獨處深院,平時沒什麼事做,便天天伺弄名花異卉。我小時候長伴她身側,看得多了,自然也略知一二。”

趙皚又道:“令慈與你一定母女情深。愛養花的人多半很溫柔,想必是不會向你逼婚的了。”

“我想被她逼婚也沒機會了。”衛清潯眸光一暗,“她已去世好幾年了。”

趙皚忙就出言不慎向她表示歉意,衛清潯略一笑,道“無妨”,少頃,向他和蒖蒖講述了關於她母親的事:“她生了我大哥和我之後,我父親便納了妾,冷落了她。她開始寄情於花木,不惜花費重金求一名花,日子便被兒女和花木填滿了。後來大哥不服父親的管教,跑到寧國府來開酒樓,父親大發雷霆,差點要與大哥斷絕親緣關係,從此更偏愛妾生的弟弟。母親很難過,經常對著我流淚,怨我不是兒子,不能代替哥哥討父親歡心……她不知聽誰唆擺,認為隻有再生出個聽話乖巧的嫡子才能改變被妾室欺壓的局麵,於是甘冒風險高齡產子,卻不料最後母子俱亡……她辭世後,我也不想留在那個家裏了,大哥回來奔喪時,父親一定要他去做官,我便請大哥把鹿鳴樓交給我,然後不顧父親的反對,來了寧國府。”

她頓了頓,看看聽得神色惻然的趙皚和蒖蒖,又勾出點冷淡笑意,道:“你們說,我母親這一生是不是太不值得了?把喜怒哀樂和希望全係於一個男人身上,渾然忘卻了自我。難道生為女子,隻有成婚生子一條出路麼?天天在爭寵失寵和有沒有兒子的焦慮中淪為怨婦?我偏不聽父親的安排,終於在寧國府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說完她一顧聽得入神的那兩名胡姬,重新露出神采飛揚的笑容,揚聲命她們斟酒,再舉杯對趙皚與蒖蒖道:“來呀,詩酒趁年華!”

酒飲到夕陽西下時,衛清潯告辭回城,見趙皚無意離開,也不邀他同行,倒是命兩位胡姬跟自己回去了。

蒖蒖等她們走後,才謹慎提及立儲之事,欲稍加寬慰,趙皚卻止住她話頭,道:“其實我從小便認定皇位將來是大哥的,所以從未對此有所希冀,如今與儲君之位失之交臂,也不算太失望……而我真正難過的是,此番回宮,讓我深深意識到,爹爹徹底放棄了我。”

蒖蒖勸慰道:“官家一直很關愛你的,隻是當初因莊文太子之事對你有誤會,才導致今日局麵。但他願意力排眾議給你寧國府實權,可見仍相當看重你,有意栽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