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鶴這一回上天,她的動機其實相當明確,明著是來赴連宋君的千花盛典,暗著卻是想偷偷地見一見她的義兄東華帝君。這個重返九重天的機會,全賴她前幾日投著白淺上神的喜好,在自個兒的仙山裏挑了幾位會唱戲的歌姬呈上來。因著這層緣由,也就打算順便地來看一看這些歌姬服侍白淺服侍得趁意不趁意。

卻不知為何會這樣的倒黴,不知誰動了承天台下封印赤焰獸的封印,她驅著馬車趕過來,正趕上一場浩大的火事。

她其實當屬水神,從前還住在太晨宮時,認真算起來是在四海水君連宋神君手下當差,輔佐西荒行雲布雨之事,是天上非常難得的一個有用的女神仙,即便被貶謫下界,領的也是她那座仙山的布雨之職。

但她也曉得,以她那點微末的布雨本事,根本不是眼前這頭凶獸的對手。她想著要去尋個幫手,但結界中那褐衣的男神仙似乎在同她喊什麼話,他似乎有辦法,但他喊的是什麼,她全然聽不到。

踟躕之間,一抹白影卻驀然掠至她眼前,半空中白色的繡鞋輕輕點著氣浪,臂彎裏的沙羅被熱風吹起來,似一朵白蓮花迎風盛開。

她看著那雙繡鞋,目光沿著飄舞的紗裙一寸一寸移上去,啊地驚叫出聲。

記憶中也有這樣的一張臉,涼薄的唇,高挺的鼻梁,杏子般的眼,細長的眉。隻是額間沒有那樣冷麗的一朵鳳羽花。

可記憶中的那個人不過是太晨宮最底層的奴婢,那時她不懂事,不是沒有嫉恨過一個奴婢也敢有那樣一幅傾城色,唯恐連東華見了也被迷惑,百般阻撓她見他的機會,私底下還給過她不少苦頭吃。有幾次,還是極大的苦頭。

她驚疑不定:“你是……”

對方卻先她一步開口,聲音極冷然:“既是水神,遇此火事為何不祭出你的布雨之術?天族封你為水神所為何來,所為何用?”

說完不及她開口反駁,已取出腰間長笛轉身直入火海之中。

多年以來,鳳九幹兩件事最是敬業,一件是做飯,另一件是打架。避世青丘兩百多年無架可打,她也有點寂寞。恍然看到赤焰獸造事於此,說不激動是騙人的。

茫茫火海之上,白紗翩舞,笛音繚繞。那其實是一曲招雨的笛音。

嫋嫋孤笛纏著烈火直衝上天,將天河喚醒,洶湧的天河之水自三十六天傾瀉而下,瞬間瓢潑。火勢略有延緩,卻引得赤焰獸大為憤恨,不再將矛頭對準迷穀撐起的結界,口中的烈焰皆向鳳九襲來。

這也是鳳九一個調虎離山的計策,但,若不是為救台上的迷穀及一眾歌姬,依她的風格應是直接祭出陶鑄劍將這頭凶獸砍死拉倒,當然,鑒於對方是一頭勇猛的凶獸,這個砍死的過程將會有些漫長。可也不至於如現下這般被動。

鳳九悲切地覺得,自己一人也不能分飾兩角,既吹著笛子招雨又祭出神劍斬妖,知鶴是不能指望了,隻能指望團子一雙小短腿跑得快些,將他們家隨便哪一位搬來也是救兵。

她一邊想著,一邊靈敏地躲避著赤焰獸噴來的火球,吹著祈雨的笛子不能用仙氣護體,一身從頭到腳被淋得透濕。大雨傾盆,包圍承天台的火海終於被淋出一個缺角,赤焰獸一門心思地撲在鳳九身上,並未料到後方自個兒的領地已被刨出一個洞,獵物們一個接一個地都要逃走了。

這麼對峙了大半日,鳳九覺得體力已有些不濟,許久沒有打架,一出手居然還打輸了這是絕對不行的,回青丘要怎麼跟父老鄉親交代呢。她覺得差不多是時候收回笛子祭出陶鑄劍了,但,若是從它的正麵進攻,多半是要被這家夥躲開,可,若是從它的背後進攻,萬一它躲開了結果自己反而沒躲開被刺到又該怎麼辦呢……

在她縝密地思考著這些問題、但一直沒思考個結果出來的時候,背後一陣淩厲的劍風倏忽而至。

正對麵的赤焰獸又噴來一柱熊熊烈火,她無暇它顧,正要躲開,誰的手卻將她輕輕一帶。

那劍風擦著她的衣袖,強大得具體出形狀來,似一麵高大的鏡牆,狠狠地壓住舔向她的巨大火舌,一陣銀光過後,方才還張牙舞爪的熊熊烈火竟向著赤焰獸反噬回去。

愣神之間,一襲紫袍兜頭罩下,她掙紮著從這一團幹衣服裏冒出來,見著青年執劍的背影,一襲紫衫清貴高華,皓皓銀發似青丘凍雪。

那一雙修長的手,在太晨宮裏握的是道典佛經,在太晨宮外握的是神劍蒼何,無論握什麼,都很合襯。

承天台上一時血雨腥風,銀光之後看不清東華如何動作,赤焰獸的淒厲哀嚎卻直達天際,不過一兩招的時間,便重重地從空中墜下來,震得承天台結結實實搖晃了好一陣。

東華收劍回鞘,身上半絲血珠兒也沒沾。

知鶴公主仍是靠著馬車轅,麵色一片慘白,像是想要靠近,卻又膽怯。

一眾的舞姬哪裏見過這樣大的場麵,經曆了如此變故,個個驚魂未定,更有甚者按捺不住小聲抽泣。

迷穀服侍著鳳九坐在承天台下的石椅上壓驚,還不忘盡一個忠仆的本分數落:“你這樣太亂來了,今日若不是帝君及時趕到,也不知後果會如何,若是有個什麼萬一,我是萬死不足辭的,可怎麼跟姑姑交代。”

鳳九小聲嘟囔:“不是沒什麼事嗎?”

她心裏雖然也挺感激東華,但覺得若是今日東華不來她姑父姑姑也該來了,沒有什麼大的所謂,終歸是傷不了自己的性命。抬眼見東華提劍走過來,覺得他應該是去找知鶴,起身往旁邊一個桌子讓了讓,瞧見身上還披著他的衣裳,小聲探頭問迷穀:“把你外衣脫下來借我穿一會兒。”

迷穀打了個噴嚏,看著她身上的紫袍:“你身上不是有幹衣裳嗎?”愣了愣,又道:“有些事過去便過去了,我看這兩百多年,你也沒怎麼介懷了,何必這時候還來拘這些小節。”說著將自己身上的衣服緊了緊,明擺著不想借給她。

鳳九已將幹爽的外袍脫了下來,正自顧自地疊好準備物歸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