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齊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是,呃,我知道是誰貼的大字報!”
武立勇直接打斷了他,“先說說你是幹啥的吧?要不然我們怎麼相信你的話?”
“哦!我叫吳齊,是紡織廠三車間的工人,昨晚我是夜班,天快亮的時候憋了潑尿,也不愛去廁所,找了個背人的牆根就方便了……”
小武一撇嘴,“嘿,瞧你這操性?靠牆根兒尿尿?天冷!也不怕把你鳥兒凍掉了!”
吳齊紅著臉不說話,一看就是個老實人!
白天兒強忍著笑,“吳同誌,你接著往下說!”
“哦!後來,我就看見檔案科的薛瘸子鬼鬼祟祟的來了,心裏就納悶啊,他們坐辦公室的,也不上夜班啊,他怎麼天不亮就來了?就多了份心眼,仔細瞧了他幾眼!見他手裏拿著幾張大白紙,神色有些緊張,奔著廠大門去了,我就在後麵跟了兩步!薛瘸子在廠門外的路邊站了一會兒,就來了輛小‘拉達’,車上的人看不清,天黑,朦朦朧朧的就看見戴著個軍用大棉帽!好像交給了薛瘸子一遝東西!”
吳齊停下不說了,故意賣起了關子,兩眼瞪著屋裏的人。
白天兒依舊穩穩的坐著……
沉得住氣!
不問!
吳立勇開口就罵,“你媽的,姓吳的,磨嘰啥?快說!”
“啊?我說!我看見薛瘸子和車上的人說了兩句話,那車就很快的開走了!再然後,我見他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把那一遝東西打開了,一張一張的都貼到了紙上,趁著夜色,左右無人,又把白紙貼到了公告欄裏!等他走了,我過去一看,可不就是今早見得大字報嘛!”
白天兒欠了欠身子,“我沒大聽明白啊!你是說,大字報早就寫好了,照片是後貼上的?別人拿給他的?”
“嗯呢!我去過檔案科幾次,見過薛瘸子的字體,昨晚看得也清楚,那大字報上的字兒,確實是他事先就用毛筆寫好的,相片是後貼的!”
“操!那還等什麼?白天兒,我帶幾個哥們去,今晚就扒了那瘸子的皮!”
吳齊嚇了一跳,不由的退後了幾步,還不忘了猶猶豫豫的問,“那個,那個……你說的五百塊錢?”
“給!保證給!”
白天兒眯著眼睛,“不過,你想必也聽清了,如果我需要證人的時候,你可是要出庭作證的!不過,這個嗎?要看事情的發展,也許還走不到那一步!”
“我願意作證!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搞大字報那一套,我……我不齒!”
武立勇歪著嘴角笑,“喲?還把自己說成捍衛正義的戰士了?狗屁!不給你五百塊錢?你也不會來!不齒?不齒……你也隻會憋著不說,在一邊瞪著眼珠瞧熱鬧吧?”
吳齊不好意的低著頭。
算了!
人心不古!
這世道,人家不在背後使壞就不錯了!
白天兒在抽屜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五百塊錢……十張一摞,五摞子十元大票,在那時候也算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吳齊咽了咽口水,伸手就來拿,白天兒一拍桌麵,“哎,先別急!”
他又不甘心的把手縮了回去!
女人眯著眼睛,“吳齊,你要是敢說一句謊話,我可提醒你啊,昧心錢可不是那麼好拿的!我要是查出來你搗鬼,到那時候,可是要你連本帶利的一起還!”
吳齊下意識的瞄了一樣小武,“我知道!我知道!沒騙你!”
白天兒接著說,“我先給你一半的錢,那一半,等事成之後一起給!”
“事成?”吳齊納悶的抬起了頭,“還用我做什麼嗎?”
她也沒回答,衝著小武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一起緩步走到了院中,“小武,現在就需要你幫忙了!你要是不願意也可以,我再找別……”
“你埋汰我?”小武不高興的一仰頭,“我不衝你,也得衝村長啊!我在三方村的時候,白老爹圍前圍後的照顧了我大半個月,無親無故的,圖啥?現在他女兒用得著我了?我倒先躲了?這是‘道上’的作為嗎?傳出去丟死個人!”
道上?
又來那一套了!
白天兒也沒工夫理他,“我想今晚去見見那個薛瘸子,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估計他不吃點兒苦頭,也不一定就願意開口說!所以……”
“明白了!那我也跟著去!再帶幾個人!他不說,就把丫的腿兒先打折了!至於是哪條腿兒?那可要看小爺們的心情了!”
“也不用!嚇唬一下就好!你可別惹事兒啊!”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兒!等著,我找人去!”
眼瞧著小武先去了。
她又回了屋,問吳齊,“一會兒我們就去找薛瘸子,你要想拿錢,就跟著走一趟吧!”
利字當頭!
眼看著五百塊錢就在眼前擺著呢,吳齊也沒猶豫,使勁點了點頭,“嗯呐!”
不大一會兒,院子裏腳步吵雜,小武在門口低嚷著,“白天兒,人齊了,走吧!”
“來了!”
出了門往院子裏一瞧,她也暗自的伸了伸舌頭……隻見小武身後跟了個八九個小夥兒,清一色的膀大腰圓,凶神惡煞,都不用說話,隻往那兒一站,膽子小的良民都不敢從他們麵前過。
吳齊都怕了,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小聲兒問,“小白姑娘,不會,不會鬧出人命吧?”
武立勇故意嚇他,“鬧出人命?那可不一定啊!走吧!你現在後悔也晚了!”
把吳齊夾著幾個人的中間,“走!帶著我們去找薛瘸子去!”
“我……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兒啊!”
吳齊大概是怕惹事,又有點兒往回縮了!
武立勇照著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不知道?拿錢的時候,你咋不說不知道呢?欠打是不?”
白天兒不說話!
嚇嚇也好!
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吳齊慫了,“那,那我領你們去他家吧!不過說好了!我就是領個路,出了任何差錯!可跟我沒關係啊!”
“走吧你!廢什麼話?”
有人踹了他屁股一下,吳齊朗朗蹌蹌的在前麵走,一行人借著夜色出發了。
薛瘸子不住紡織廠的宿舍,而是住在一處小平房區,東拐西拐進了幾條胡同,在一處小巷的盡頭,吳齊站住了腳步,“我,我就是來過一回啊,還是廠裏給各家送煤的時候來的,好像就是這兒了,他是個光棍,和他老媽住一起,院子裏也沒旁人!”
吳立勇一抬下巴,“你先進去看看,他在不在家?我在門口聽到動靜就進去……快點兒啊!愣著幹什麼?”
吳齊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進了院子,“薛科員,薛科員在家嗎?”
立刻,一聲門響,有個男人答道,“誰啊?誰找我?”
還沒等吳齊回話呢,武立勇向著兄弟們一揮手,呼呼啦啦八九個人一下子就都闖了進去!
白天兒走在最後,往院子裏一看……兩間向南的瓦房,門前站了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三角眼,塌鼻子,兩片油嘟嘟的厚嘴唇,雙手插在袖口裏,目光遊移,一看就不像是個安分的人。
薛瘸子一見這架勢,當時就慫了……雙手護著頭臉,腳步向後退著,“各位小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又斜眼瞧著吳齊,“老吳,咱們也沒梁子啊!你帶這麼多人來幹什麼?”
吳立勇靠著大門,以防他突然跑出去,“沒梁子?小爺們吃飽了撐的找你來?稀罕你?你長的漂亮啊?呸!也不跟你拐彎子,我問你,廠門口的大字報是怎麼回事兒?自己說!省得我動手!”
他手下的人都跟著小武混久了,配合也默契,一聽到他低吼,立刻在一邊助威,幾個人乒乒乓乓把院子裏能砸的都砸了,雙臂抱胸,圍著薛瘸子站著,瞧著樣子,一言不合就開打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
薛瘸子雖然不是好漢……因為怕挨打,倒也十分地乖巧,“別!別動手!我說!”
說吧!
就等著答案呢!
薛瘸子矮著身子,“我上午就都聽說了,早上廠門口鬧了那麼一大出,五百塊錢的懸賞,這麼大的手筆,立刻就傳遍了整個紡織廠,我私下估摸著,這事兒遲早要敗落!果然,你們就找來了,想必是都已經查實了……”
“別說沒用的!”
“說重點!”
“快說!”
幾個人吼他……
薛瘸子咬了咬牙,“反正大字報是我貼的,可我是冤枉的,是有人給我錢讓我幹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到重點了,白天兒出麵了,“誰給你的錢?”
“我也不認識!真不認識!最開始是她找的我,就在我家門口,說好了付50快錢……要我在宿舍門口,廠辦門口,還有廠門口各貼幾張大字報!我跟譚廠長有矛盾,全廠都知道!貼他的大字報,不給我錢也幹啊!”
這也難怪!
譚明是改革派,想必一定也得罪了不少人!
薛瘸子接著說,“我和那人就見過兩次,每次見麵的時候,她都捂得嚴嚴實實的,真沒看清臉!”
“她?是女的?年齡呢?也看不出來?”
“好像……也許……中年?真是不敢確定!相片真不是我拍的,大字報裏的詞也不是我想的!我就是被人利用了!要不,要不……明天我去廠辦自首去?”
自首?
也行啊!
不過,可不能那麼簡單就算完!
白天兒挑了挑眉,“薛瘸子,自首多容易啊?可是影響已經造成了,你說咋辦吧?”
“咋辦都行!你說!”
“我說?沒那閑工夫!給你提個醒兒吧,明天廠裏在小禮堂有個元宵節聯歡,你自己看著辦吧!要是不能給我挽回影響,咱們就沒完!”
小武上去照著他後腰踹了一腳,“姓薛的,聽明白沒!”
薛瘸子點頭哈腰的,“明白!明白!”
出了薛家……
眾人分了手……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八九點了,南夜一個人坐在病床上,臉向著窗口定定的出神,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