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罷休(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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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眠期的電腦屏幕播放著一條變幻的藍色彩帶。趙雲深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許星辰, 總覺得哪裏不對。他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 少女的羞澀和婉約呢?他整理一下衣襟, 重新坐得端正:“你作為一個女生, 太直接了。”

許星辰呼吸一口涼氣,順著氣管往下,脊背與骨骼都感到酸麻。她雙手撐著椅子,鞋尖點地,慢悠悠回答:“因為沒時間了嘛。高考結束了, 馬上就要填誌願,分道揚鑣,從此江湖不見。我姑姑經常講, 人生的離別殘酷在我們不知道哪一次見麵就是最後一次……”

趙雲深微皺了眉頭, 語調低沉道:“你剛才的動作是從哪兒學的?不是你自己發明的吧?”

許星辰如實回答:“美國電視劇。”

趙雲深仍然坐在她身邊:“我們中國和美國有不小的文化差異。”

許星辰仰起腦袋, 凝望著窗邊的風鈴:“為什麼美劇裏的青少年可以那麼做, 我們卻不能呢?為什麼女孩子一定要矜持, 男孩子一定要勇敢?主動的女生, 就像哭哭啼啼的男生一樣, 會叫人唾棄。”

趙雲深正欲辯解,許星辰又接著感慨:“我知道我做得不對。我要是隻做正確的事, 就不會跟著你回家了, 多危險啊。”她微微俯身, 扒了幾口麵條, 還挺好吃。她用筷子戳破了荷包蛋, 趙雲深抬手推了一下她的碗。她感到疑惑,側過臉看著他。

他問:“是你麼?去年夏天?”

這一刹那間,她神情呆滯。

趙雲深便認定:“是你沒錯了。”

屋簷外的風鈴被吹動,叮咚作響,夏季的濃烈陽光灑進來幾寸,明明沒照到許星辰,但她抬手擋住了雙眼。好一會兒,她才說:“我當時嚇壞了,忘記謝謝你了。”

趙雲深隨口道:“你水性不好就別去深水區。那天遊泳館人也少,我把你撈起來,放岸邊,你立刻趴窩,幸虧沒事。”

他對那一天的印象很清晰。同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他和堂哥一起去了遊泳館。彼時是早晨七點,遊泳館剛開業不久,深水區的一位女生沉進水麵,整整幾十秒沒浮上來,趙雲深原本就在觀察她——她那天戴著護目鏡,頭發全部往後梳,被一頂泳帽包裹著,他隻覺得她很眼熟。動作反應之快,遠勝於頭腦思考,他跳下水池,不遺餘力救起她。

她所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小腿抽筋。”

趙雲深沒回答。因為他嗆了一口水。他走向男更衣室,咳嗽半天,吹了一會兒電風扇,等他再一次返回原地,姑娘的蹤影早已消失。

而今,他重提舊事,並不是自詡“救命恩人”。

不過許星辰臉色更紅,補充道:“我們倆蠻有緣的。”她盡量表現得隨和自然,大方坦蕩,最壞的結果就是被他拒絕——可他沒有。他伸直五指,碰到了她的手背,她搭扶著桌麵,又突然想撤離。那是一種怎樣奇妙的感覺呢?好比清晨路過花園,見到一束最漂亮的玫瑰,枝葉繁茂,芳香沁人心脾,因此她備受吸引。然而當玫瑰真正垂青於她,她便想將一株花連根拔起,栽入她自己的院子裏。

那時她還不明白,喜歡一個人,伴隨著占有欲的萌芽。

趙雲深拿回了鼠標的控製權。他將鼠標掌握在手裏,翻來覆去,不停把玩。書桌前擺著一本《選校指南》,也被他翻開,逐頁展示在許星辰眼前。

“你想學醫?”許星辰問他。

他說:“是啊。前天晚上做的決定。”

凡是與醫學相關的專業,都被趙雲深用鉛筆畫了一個圈。他重點勾描了“臨床醫學”,緊挨著“計算機科學”。

許星辰輕輕折下紙頁,建議道:“就這個學校吧。”隨即又躊躇:“我聽別人講,醫生特別辛苦,念完本科,還要念研究生,完了還有什麼規培,夜班白班來回換,全靠職業精神在支撐。”她指甲一劃,留了個印記:“你要是想學,那還是蠻好的,多有意義的職業。”

趙雲深合上《選校指南》,反過來問她:“你為什麼想學計算機?這個專業容易掉頭發。我叔叔在深圳工作,寫C++開發,不到三十歲,已經禿了。”

許星辰頓時慌張:“禿了?”

趙雲深歎口氣:“寸草不生。”

許星辰急切地探究道:“視力呢?他眼睛好使嗎?”

“也不行,”趙雲深搖一搖頭,“近視九百多度。”

許星辰的未來似乎一片慘淡。她之所以選擇計算機專業,是因為她姑姑堅持認定,計算機是萬金油專業,學得好,容易賺錢。但是姑姑沒說,每天要麵對電腦幾個小時?是不是真的容易禿頭?

趙雲深的告誡引發了許星辰的深思。她捧起《選校指南》,認真鑽研。到了中午十二點,他們家的座機忽然響了。趙雲深跑去接了個電話。座機真是一個檢驗孩子有沒有乖乖待在家的好東西,趙雲深和他父親聊了幾分鍾,又提及一句:“我想學醫。”

父親回答:“學啊,沒人攔你。”

趙雲深從善如流:“那我真報了。”

父親鼓勵他:“報!男人做事,不要瞻前顧後,畏畏縮縮。”

趙雲深道:“行吧,我後天填誌願。”

他說話時,許星辰側耳細聽。那一天,她待到了下午,還和他打了幾局遊戲。許星辰的操作異常敏捷,水平之高,甚至超過了趙雲深的幾位好友。他們就在虛擬世界中對戰,直到時鍾指向了三點,許星辰告辭道:“我要先回家了。我姑姑五點下班,可不能讓她來接我。”

趙雲深低下頭看她:“怕你姑姑發現你在我家裏?”

許星辰沒做聲。

她背起書包,又將兩隻碗放進廚房水槽。她想了想,還是拿起抹布,擰開水龍頭,把碗洗了,再用廚房紙擦幹淨,放進消毒櫃裏。

許星辰做這些事的時候,趙雲深要來幫她,可惜廚房狹窄,水槽之前,僅容一人站立。她騰不出地方,趙雲深隻好站在她身後。當她微一俯身,更顯得腰肢細軟,雙腿纖長,趙雲深就端起茶杯,飲下一口涼白開。

他送她去了公交車站牌。

她向他揮手:“再見!”

趙雲深點頭。

汽車開動,他後知後覺:“許星辰……”

她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回首一笑,眼中泛起光澤,發絲被風吹得繚亂。那輛公交車一路飛馳,很快走遠了,趙雲深捏著手裏的礦泉水瓶,這才想起他沒問她要聯係方式,也沒問過她家住在哪裏。

趙雲深拜托了幾個同學,從五中輾轉到七中。同學們帶回一連串的消息——許星辰竟然沒有QQ號。不過,他們拿到了許星辰家裏的座機號碼。

填完誌願的那一晚,趙雲深洗了澡,穿件褲衩,攥著諾基亞手機,走進了他的臥室。他母親見他這樣,還問:“你幹嘛呢?要給誰打電話?”

趙雲深道:“我的一位同學。”

他的父親翻開報紙,也沒抬頭,當場戳穿道:“肯定是個小姑娘,老婆,你別問他了。咱兒子高考也考完了,誌願也填過了,該有一點年輕人的自由。”

父母的交談聲被隔斷。趙雲深關緊房門,坐在床邊,撥打了許星辰家裏的座機號碼。他等待很久,無人接聽。但他沒有放棄,連續幾天都在傍晚聯係她。某一夜,或許是天氣太熱了,空調壓製了負荷,整座小區都停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