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上士者,受性清靜,恬淡寂漠,虛無無為,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聞乎道也,人觀其跡,真以為勤行而實無勤行也。斯所謂天然縣解矣。中士者,受性中庸,世所不用也,則就藪澤,處閑曠,吐故納新,熊經風騫,養形保神而已,及乎為世用也,則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此之謂若存若亡也。下士者,受性濁辱,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誌氣欲盈,聞其恬淡無為,則大笑而非之,若不為下士所非笑,則不足以為上道也。”
元豐二年,“真靖大師”陳景元受神宗提命,累遷至右街副道錄。因為他對《老》、《莊》微言釋解精湛,甚恰帝旨,因此神宗詔旨於陳景元弟子中,擇其善者承領他的原職右街都監同簽書教門公事。於是他不得不離開已經居住了十年的汴京醴泉觀,回到了東海壽泉山自己的道場。這番話他正是對自己的大弟子邵宣子所言的。
邵宣子聽到師尊如此說法,當下深感悻悻,在陳景元階前俯身拜道:“師尊所言極是。弟子天資魯鈍,對於大道微言的見解確實遠遜於師弟。因之師尊令師弟承製,弟子絕無半點怨言。隻是弟子對擇人襄幹一事,稍有所見,還請師尊容陳於前!”陳景元回山之後,除了考較經義,選出二弟子陸元通承襲右街都監同簽書教門公事外,還提出要在一眾徒孫輩中選出精明擅武者襄助公幹。陳景元師從高郵天慶觀道士韓知止,所承正是“重玄宗”一派道脈,“重玄宗”除精擅命理之說,於內丹馭氣之術也很重視,所以陳景元為顯示自己並無偏頗,便命一幹徒孫比武以較。
邵宣子經義理說雖較陸元通頗為不如,但是武技方麵卻是遠勝於師弟,陳景元自然也以為選人會從邵宣子門下競出,然而出乎眾人意料。陸元通雖然並不精於武事,他門下卻有一個弟子劍法極為出眾,與一幹同門相較,竟然一連五勝,而且令其中三人帶傷。最讓邵宣子接受不了的,是這受傷的三人正都是他的弟子,顯見陸元通的門下是蓄意而為。當下聽完陳景元的勸諭,便迫不及待的上前說話。陳景元也看出他心中不平,點了點頭示意道:“起來說吧。”
邵宣子受了師命,起身後仍然卑恭如前,躬著身道:“師尊常言:夫道降純精而生物之性,德含和氣而生物之形。適才師尊也以見到,同門競藝,那申無為竟連傷三人,顯見性情乖戾,非是純情和氣之人。我重玄宗向稟大道至德,如何能讓這等人出頭任事?一旦有所差池,豈不教同輩恥笑!”陳景元撚須不語,本來他對兩個弟子都是極為鍾愛,既格於形勢致經年未見,便想在這兩件事上稍做補慰。他原本是想的好好的,原職指給二弟子,襄事的徒孫則由大弟子門下所出。雖然這第二件事還有些朦朧,但一旦事成也是天大的好處。可是現在兩事都歸到陸元通一家,違差了他的本意,但他是本門祖師,沒道理自己擅改自己的說法,此刻邵宣子把話提了出來,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師尊!”陸元通站出躬身奏道:“弟子的劣徒無為,確是莽鈍之人,弟子也覺難堪大任。而大師兄的弟子無垢雖為無為所傷,但傷無大礙,而且他素性精明,武技也較無為仿佛,弟子以為可堪負任!”他這話剛說完,他的弟子班中有一人探出半個身子,此人身形瘦小,麵有菜色,一頭蓬發黃中有灰,用一根棘木發簪,歪歪扭扭的別在一邊。看形容也就在二十三四歲,卻給人一種小老頭般的感覺。他張口欲呼,“師父”兩字還沒吐出一半,便被陸元通一記淩厲的眼神迫了回去。陸元通心知自己在師父心中的分量,與大師兄不相伯仲,隻不過自己經義熟稔,所以才得以與師父不時探討而已。師父現在已受封如此高官,看樣子是不可能再回山苦修了,這山主之位早晚要騰讓出來。而他對此位已覬覦已久,此次願意領受右街都監同簽書教門公事,完全是為了造些聲勢,並不是因為心在仕途。他不願師父因今日之事而對大師兄心懷愧疚,以致在日後謀奪山主之位時驟增砝碼。所以他也樂得做個好人,既討好了大師兄,又在師父心中形成謙退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