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爾聽得都呆住了,隻知道謝濱來自離婚家庭,想不到那家庭有如此不堪,而他從小因此如此遭罪。她忍不住扭過身去,從兩人中間的塑料袋裏取出一罐啤酒打開,遞給謝濱。謝濱將她的手和啤酒一起攏在手心,就著她的手又將一罐啤酒喝下去。這回,關雎爾靜靜地耐心地等謝濱喝完,將罐子扔了,依然捧著她的手。關雎爾感覺到,這雙一向有力的大手似乎在輕輕顫抖。她毫不猶豫地伸出另一隻手,四隻手放在一起。
謝濱抬頭幾乎是低微地看著關雎爾,“早知道,我早應該跟你說的。”
“小曲去調查的就是這些?所以你很生氣?沒什麼的。”
謝濱點頭,又搖頭,“還沒完。上小學那年,我媽要接我去城裏上學,我爺爺奶奶不讓她帶走孫子。他們當著我的麵討價還價,最後我媽媽拿出一筆錢,才買走我。是的,他們一方說買,一方說賣,全然不顧我在旁邊聽著。我那時候雖小,卻記得清清楚楚。到了新家,我媽逼我喊那男人爸爸,我不喊,她就打我耳光,被那男人攔住。可另一麵,我媽對那男人和男人的爸媽又無限搖頭擺尾,直說我就是像那男人,連脾氣都像。我就在那家住下來,開始上小學。原以為離老家遠遠的來到了城裏,想不到人們都知道我家的事,都喊我臭豬頭,我一轉身,不是本子給撕了,就是鉛筆給斷了,小孩子使壞起來沒個底。我隻好避著他們,一下課老師一不在就趕緊逃走躲起來。可即使如此,我總算過得比過去好,總算吃飽了,還有自己的床睡覺,還可以參加課外班,學這個學那個。這方麵,那男人從不吝嗇錢。你會冷嗎?”
“不冷,我不冷。我是心裏打寒戰,你別管我。”
“可即使這樣的日子也是奢求。我爸爸或者我爺爺奶奶三天兩頭打上門來要把我爭回去,又不是去學校把我搶走,而是到我媽新家吵,吵得滿院子人都知道,最後總是滿意地拿一筆錢走。我永遠抬不起頭做人。除了讀書,我還能幹什麼呢,就是待屋子裏看書看電視聽音樂。上大學簡直是脫離樊籠的唯一希望。我報考的是同學都要麼不報考,要麼考不上的冷門,考上後就不再與同學老師聯係,我試圖徹底擺脫過去的一切。在大學裏,終於沒有熟人,我才回到人間。”
“小曲真不應該,難怪安迪不許她說,不惜動用一切手段禁止她說。她怎麼能這樣。完全不是你的錯,那些人這麼對你才是完全錯了。”
“小曲可能已經查到全部,沒想到她能找到我出生地。難怪安迪會竭力阻止她說給你聽。安迪也知道這段過往的可怕。想不到我竭力隱瞞的過往,還是有其他人知道了。”
“其實你真的不用糾結,這些事對你當時是極其痛苦,對別人真的不是大事。往往小城鎮就是這點子不好,人跟人不是八輩子扯得到一起的親戚,就是小學中學的同學的同學的同學,稍微有點兒事就放大得全城人民都知道,走哪兒都有長舌婦伺候。可這種事放到海市算什麼呢,滄海一粟而已。所以我也不願分配回老家,最煩跑哪兒都是八竿子扯不到一塊兒的野叔叔野阿姨來指指點點。即使你非要擔心擴散,起碼安迪是絕不會說出去的,她對我都守口如瓶。”
“真的不是大事?”
“真抱歉,對別人不是,隻有對你,是天大的大事。我很難想象你當年,你還那麼小,那麼需要保護的時候,卻不得不親眼目睹那些殘酷的場景,我家即使我媽嗓門稍大幾下我都會慌得不知所措。真不知道你當時是怎麼度過的,肯定不會有人事後來安撫你。”
“好在噩夢已經過去。喂,這位兄弟,背包拉鏈開了。”謝濱說到一半時候,連忙提醒眼前經過的一個男孩。看那男孩反應過來將背包拉鏈拉上,他回頭見關雎爾嘉許地看著他,他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回應,“可惜那時候身邊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