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四章(1 / 3)

本來說好一起吃午飯,江鐸還準備帶她去學校轉轉, 可許亦歡現在沒有半點胃口, 把藥當飯吃了,筋疲力盡, 趴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去床上睡吧。”他輕拍她的背。

“不用。”

江鐸微歎, 隻好起身去拿被子。許亦歡的頭沉得像鉛球,耷拉著眼皮看他從衣櫃裏抱出一床鴨絨被, 走過來細心給她蓋好, 接著坐到地上, 緊挨沙發,撫摸她的腦袋,輕聲說:“你乖,快睡。”

這場景好像在哪裏見過。

許亦歡抓住他的手放在唇邊, 含糊地低喃:“阿蒙,我好想你。”

江鐸微怔, 眉心倏地擰了下, 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右手本能抗拒, 默然抽了回來。

許亦歡呼吸漸沉,墜入夢中。

其實他很想問問阿蒙是誰,想知道他們過去發生的故事,有過的回憶, 但隻怕話問出口會刺激她, 更刺激自己。

江鐸心煩意亂地抹了把臉, 確認她已經睡著,掏出手機到陽台打電話去。

下午的預約沒有取消,門診治療改為電話谘詢,江鐸把許亦歡的情況轉述給洛暇,然後詢問她的病情和治療進展。

洛暇說她現在最大的問題除了PTSD的症狀以外,還有就是認知歪曲。因為應激事件摧毀了人對日常生活的適應能力,傷害發生時帶來的恐懼感和無助感一直持續,又因當時呼救沒有得到回應,所以對人失去信任。

“其實最佳的治療時機是在急性期,但亦歡那會兒被送進了看守所,之後又沒有得到社會支持,被同學和大眾責備、質疑,那些負麵反應無疑導致她的病情嚴重惡化。”

剛開始是過度警覺,自衛係統啟動,時刻保持高度戒備狀態,任何一點小刺激都會讓她驚恐萬狀。就算危險已經解除,創傷經曆還是會通過夢境和思想不斷重演——噩夢裏反複出現,清醒時被記憶侵擾,感官體驗真實到如同身臨其境。【1】

這種狀況維持一段時間後,為了減輕閃回的痛苦,患者開始有意識地回避與創傷相關的場景,或許從表麵看已經恢複正常生活,但由於認知歪曲和自我受損,整個人變得疏離冷漠,麻木消極。【2】

洛暇說:“雖然回避可以暫時降低焦慮,可從長遠來看卻惡化了病情,因為恐怖記憶一定會重現。所以創傷後症候群的最大特征就是麻木和侵擾交替出現,這種對立和衝突會引發意識形態改變,也就是所謂的解離,又稱人格解體或現實解體。患者用這種被撕裂的防禦機製切斷自我與現實的聯係,以此保護自己不被痛苦淹沒。”【3】

江鐸隻覺得每個字都往他心上割,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亦歡剛才和我聊了會兒,她說她有時會失去片段記憶,像看慢動作,沒有現實感,甚至會不認識自己,就像從第三視角目睹別人痛苦,她什麼知覺都沒有。”

“對,類似催眠狀態。”洛暇想了想:“或者說靈魂出竅。比如……比如當你長久地注視鏡子,可能會有瞬間不認得鏡中的自己,仿佛在看另一個人。而解離狀態就是將那瞬間無限拉長,那種無助和恐懼是非常可怕的。”

江鐸問:“能治好嗎?”

對方笑了:“主要還是取決於她自己,你們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那天亦歡也問我,能不能把那些痛苦的記憶全部清除幹淨,當時我就告訴她,這世上沒有這麼神奇的治療方法,恐怖記憶一定會再出現,我要做的是幫她重建自主權,讓她可以負荷這一切,然後積極活下去。”

江鐸又問:“我能做什麼?”

洛暇說:“如果閃回發作,你要告訴她現在很安全,記憶不會傷害到她,另外盡量活動起來,用力眨眼睛,用冷水洗臉,在地板上跺腳,或者還可以在想象中用清潔劑噴散它,或者把它放到保險箱裏。”【4】

江鐸記下了。

洛暇又笑道:“你不用太擔心,其實她挺有自救意識的,之前一個人在D市堅持吃藥看病,我覺得已經很不容易了。”

江鐸聞言下意識開口:“一個人?她不是有男友嗎?”

洛暇倒是默了會兒,反問:“你知不知道一個月前她怎麼住進醫院的?”

江鐸隻聽說她和許芳齡吵架,卻不知具體情況如何。

事實上那天許亦歡在機場看見他,刺激不小,回到平奚就和許芳齡吵架,吵完跑回房間躲起來。

許芳齡聽她給阿蒙打電話哭訴,一直哭了好久,她在外麵越來越崩潰,實在忍不住闖進去,質問道:“你在和誰說話?!”

許亦歡當時正縮在床角。

許芳齡的臉色簡直慘白:“你說你交了男朋友,這兩年和他住在一起,可我除了知道他叫阿蒙以外,連張照片都沒見過!前兩天我給你房東打電話,她說從來沒見過什麼男的!你倒是告訴我這個阿蒙姓什麼、家住哪裏、現在人又在哪兒?!!”

許亦歡就像夜裏被大燈突然射中的兔子,定在當下無法動彈。

許芳齡頭痛欲裂:“所以你剛才在和誰說話……非要嚇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之後許亦歡就失控做了些自殘行為,被送去醫院縫針,接著轉到南山住院。

洛暇說:“她媽媽私下找我聊過,那次談話她還提到了你。”

江鐸腦子嗡嗡作響,按住額頭,很久才回應:“什麼?”

洛暇清咳了下,這也是她第一次接觸這種案例,分明很病態,卻也實在很戳人:“許媽媽說,從你舅舅口中得知你曾經有過小名,是嗎?”

江鐸有幾秒茫然愣怔,接著仿佛不可置信,驚訝到說不出話。

對,一個破廟裏算命的說他五行缺水,起了屬性為水的“蒙”做小名,家裏叫他“蒙蒙”,太女氣,太肉麻,他稍微懂事以後就不許他們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