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家裏來了兩位客人。
朱玲玲本來正在房間裏鋪了瑜伽毯積極地做複健運動, 吳姨上來喊她:“玲玲啊,快換了衣服下來,警察來找你做筆錄了。”
朱玲玲應了聲,去衣櫃裏隨便扒了件裙子出來套在身上。
下樓的時候,看見客廳裏兩位穿著警服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喝茶。
其中那個背影看上去年輕些的,坐姿挺拔, 感覺是個優質小帥哥。
朱玲玲暗搓搓地想著, 卻不料那人聽到腳步聲,忽然一扭頭。
隔著十來米的距離,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接。
朱玲玲怔住了。
那男人, 或者說少年,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眉宇挺闊而有力,眼睛溫潤清澈,唇紅齒白,一張風雲校草的標準臉龐。
陳白……
朱玲玲心裏慢慢念出這個名字。
雖然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見過, 可這個名字和這張臉就像是默默種在了她的內心深處,偶爾拿出來回味一下,就是柔軟到讓人忍不住想歎息的青春時光。
朱玲玲不覺得自己暗戀過這麼一位男生很丟人, 因為那時一中百分之八十的女生都暗戀過他, 校園論壇裏關於如何才能追到陳白的帖子熱度總是高居不下, 女生們各種旖旎心思花樣百出, 放到現在, 就跟那些追星追到魔怔的腦殘粉們別無二致。
她還清楚記得高中的教室,上課鈴響時,他總是晚到一步,穿著白襯衫和水藍色牛仔褲,眉眼帶笑,懷裏抱著個籃球,像一陣風似的匆匆跑過走廊,全身洋溢明亮而鮮活的少年氣息。每每聽到腳步聲,這一整層樓的女生大約都會不自覺地扭頭往窗外看一眼,然後興奮地和旁邊人咬耳朵小聲討論。
可那些,都是現實中的場景啊!
怎麼會在這樣一個地方再次見到他呢?
朱玲玲直愣愣地看著那張臉,心裏百味雜陳,一時間恍惚得快要忘了今夕何夕。
直到樓下另一位年長些的警官出了聲。
“打擾一下,請問你就是安小姐嗎?”
朱玲玲反應了半分鍾,“是。”
“麻煩請下來一下,配合我們做個筆錄好嗎?”那警官說。
朱玲玲咬著嘴唇,慢吞吞地挪下了樓。
“你好,我姓黃,”那警官介紹道,“這位是小陳。”
“……陳白?”朱玲玲艱難地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少年從筆記本中抬起頭,一張幹淨清秀的臉,眼神略帶訝異,“你認識我?”
朱玲玲顫抖地說:“池城一中……是嗎?”
陳白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你也是我們學校的?”
朱玲玲心咚得一跳,過了很久,點頭。
陳白笑起來,眉眼舒展,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還是昔日少年的模樣。他說:“好巧。”
朱玲玲低低說:“是呀……”
黃警官一看話題跑遠了,連忙說:“你們還是等會再敘舊,先快點做筆錄吧,時間不早了。”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接下來的整場筆錄,這位年輕的夜夫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倒也不是不配合,但基本上都是他們問一個問題,她回答一句,不問,就大家一起沉默著。
艱難地做完預定的所有內容,黃警官和陳白交換了一個眼神:好可憐,這女孩大約是還沒從被人蓄意醞釀的車禍中晃過神來。
兩人雙雙起身告辭。
而大廳裏,夜家的女主人繼續縮在沙發裏發呆。
仔細想一想,來到這個世界快六年了,她好像從來都沒有思考過,虛幻與現實重疊的那部分。
如果陳白是真實存在的,池城一中也是真實存在的,那麼,朱玲玲呢?
所以,這個世界,也會有另一個真實的朱玲玲嗎?
她深吸一口氣,猛然站起身。
……
一小時後,朱玲玲走出機場。
出租車載著她駛過池城的大街小巷,每一條路,每一個店鋪,都是那麼熟悉,就好像是記憶裏那一張張久遠到泛黃的老照片突然間活過來了。
她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朱玲玲你不愧姓朱,真是個豬!為什麼不早點回來看一看,這分明就是你從小到大生活了快二十年的那個小城啊!
司機在後視鏡裏驚恐地望著她,“小姐,你、你沒事吧?”
朱玲玲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說:“沒事沒事。”
下車的時候正值黃昏伊始,天邊的殘陽隱在漫天舒卷的雲層之後,遠遠望去,像是天堂著了火。
朱玲玲一步一步走進麵前那片樓層擁擠的居民區。
枯萎荒蕪的花壇,無人收拾的垃圾箱,脫了漆的健身器材,兩顆樹之間牽起晾衣繩,上麵掛著還未被收回的被子,一切都還是往日的模樣。
她在樓下茫然地踱來踱去。
要上去嗎?敲門?
她不敢。
既怕看到自己父母那兩張飽經歲月滄桑的臉,更怕看到的,不是他們。
就在這時,樓梯裏忽然傳來響亮的摔門聲,然後是慢吞吞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