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的冬夜。
前線文工團門口停了輛長城皮卡車,頂棚覆了雪的車有幾分嚴肅。
吳岩下車,裹著厚厚的大襖往警衛室跑,對外麵站崗的警衛員說:“兄弟,車拋錨了,借根管子抽點兒油。”
警衛員瞄了他一眼,“給保險公司打電話。”
“我這不是想盡快解決嗎,大過年的,保險公司那效率你還不知道。”
警衛員瞧了眼他的車,問:“你去哪兒的?”
吳岩指指裏頭的方向:“大劇院。”
對方提高了嗓門:“那你走進去不得了!”
“這到大劇院好一段路呐,我們幺兒身子骨弱,這零下的天能在外麵亂跑?”
“誰你們幺兒?”
吳岩指一下車窗,發現黑乎乎一片,壓低了嗓門跟他交涉。
警衛員聞言,眨巴了下眼睛,“證件呢。”
吳岩給他出示了,“喏。”
仔細看完,“你等著。”
他去裏頭用座機打了通電話,隨後又走出來,衝吳岩一招手:“進去取車。”
警衛員小兄弟嘴巴裏飄出來那層薄薄的霧,看得人心裏暖。
吳岩笑笑,“行。
他望了一眼那邊停在鬆樹下的車,車窗閉得嚴實,從這兒看去仍然黑乎乎的。
坐在車裏十三四歲的少年手裏捧著兩個保溫桶,莊重地坐著。
本以為有人過來修車,等了會兒發現那邊已經靜下來了,葉卿才稍稍放鬆地靠在後座上。
他輕輕抿著沾過幾片雪花的嘴唇,涼透透的。
溫吞垂下眼瞼,墨玉一般的雙眸裏映著白雪皚皚的窗外世界。
葉卿把後視鏡掰下來照了一下自己的臉,看著憔悴蒼白。
旋開保溫桶的蓋子,裏麵有甜甜的湯汁味溢出來。
車裏收音機在播報明天的天氣,仍然是大雪。
天寒地凍一月天,怎麼過都不是滋味。
等候間,似乎聽見後車廂有動靜。
起初以為是風掃進了落葉,他沒有過分留心。剛閉上眼,動靜聲又變大了些。
葉卿把保溫桶放到駕駛座,把滑到肩膀的大衣重新拉好,推開了車門。
一陣冷風卷進身體,嗓子癢,他扶住車門,衝著拳窩咳嗽了幾聲。
後車廂堆得亂七八糟,一層蛇皮袋蓋著鼓鼓囊囊的東西。
袋子底下有東西在動。
葉卿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襖。
衣服不合身,裹著他清瘦的身子,有雪粒子灌進領口。
他把拉鏈往上提了提,掀開蛇皮袋,幾團雪落在地上,一隻瑟瑟發抖的花貓眼巴巴地望著他。
葉卿伸長了胳膊,艱難地越過堆砌得很高的鋼管,捧住貓咪的身子。
怕傷了貓,他動作很輕。把它抱下了車,放在地上。
可是蛇皮袋底下仍然鼓鼓囊囊的,小貓走出去之後,葉卿的餘光注意到那邊又有了微妙的動靜。
他正要再掀開一點。
旁邊駛過的轎車閃著車燈,突然鳴笛,車窗裏探出吳岩的腦袋:“葉卿!你怎麼下車了!快進去快進去。”
葉卿平靜地把袋子重新鋪整好,回到車上。
隔著擋風玻璃,盯著那隻小花貓。
它扭著屁股,鑽進了另一輛車的車底取暖。
車子順利地添滿了油,駛進了大門。
在筆直的梧桐大道上開車,吳岩有點暈乎。他放慢車速,點了根煙。
瞧了瞧身邊的少爺——
微抿唇時,嘴角牽起,恂恂儒雅的模樣,好似呼出來的一口氣都比常人要清貴些。
葉卿見他這麼注視,“怎麼了?”
吳岩把還剩一半的煙彈出窗外,闔上窗,“怕你身子受不了,你媽要是知道你這麼晚還來這兒,肯定要擔心了。”
葉卿不說話,他不喜歡陰陽怪氣的指責。
吳岩有所意識,也不再說什麼。
停車熄火。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大劇院旁邊的一扇大門。
年會的節目還在緊鑼密鼓地排練。
帶隊的副團長是葉卿的姑媽葉蘅蕪,正在給舞蹈演員做訓練。
綰著頭發的姑媽看起來比平日年輕十歲,見葉卿進來,她隨和地笑。
姑媽年紀不小,但保養到位。隻有細看時,眼角才顯出幾條細紋。
“囡囡,過來吃玉米。”她掐了音樂,隨口喊了一聲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