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竭而亡,陣中不敗……還真是適合你的死法!”高強向史文恭的屍身望了半晌,方才收回目光,花榮示意牙兵將棺材重新蓋上了,低聲道:“此地草草,不及籌措上好棺木,須待回返遼陽府方好收斂。”
高強微一點頭,更不回顧,大步出了靈帳來到中軍,當仁不讓作了帥位,兩邊諸將齊齊站定。高強一眼掃過去,比在黃龍府大會諸將時已經少了許多,史文恭和高六死了,張暉傷重,韓世忠和郭藥師部都在外掃蕩金兵殘部,這帳中的戰將幾乎少了一半。
“瓦罐難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上亡……”不期然間,高強心裏浮起這麼一句話。少時讀書,總覺得“馬革裹屍還”是如何的壯烈,“可憐白發生”是如何的淒涼,可是身臨其境,見到自己相處多年的人死在戰爭之中,才會覺得生命是多麼寶貴。視死如歸的人,對於他們身邊那些關心他們的人們來說,又是多麼的殘忍!
“自史統製騎兵接敵至今,十日間諸部凡二十八戰,斬首一萬八千級,俘虜兵九千,口三萬餘,牛馬兩萬頭,器械車仗不計其數,陣斬敵金牌郎君十七人,銀牌以下有牌子者一百十四人,擒降敵金牌郎君以下六十二人。我軍亡八千四百餘人,傷者相當,戰馬失亡兩萬四千匹……”花榮的報告聲回蕩在帳篷中,人人肅靜無言,大氣都不喘一下。一萬一千人的死傷!這個數字已經達到了整個開州會戰的水準,其中史文恭部被伏擊的失利當屬最重,隻此一仗宋軍就丟掉了不下五千人。
“戰事已了……或許,是該到了尋求結束戰事的時候了。”驀然,高強心中升起一絲明悟,一年以來,在遼東戰事中殺死的金兵壯丁不下五萬人,因為這場戰事而流離失所的金國部落,人口也當在二十萬人以上,再加上這一年來的戰爭消耗,和一年不得營生,這個冬天會餓死多少女真人?到了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金國還會存在麼?
“可有金國狼主下落?”待花榮說罷,高強定了定心神,出口問道。
花榮叉手道:“末將曾在陣中射中吳乞買,惟被金將救去,亦不聞舉哀,故不知生死。今有敵金牌萬戶撻懶獻款請降,末將不敢擅專,留其使在營中已兩日。”
“撻懶?又是他……”高強哼了一聲,命帶上來。少停,那使者進帳來,不出高強所料,仍舊是當初曾來過一次的窩謀罕,身上倒還幹淨,也未帶傷,隻是這精氣神可與當日相去甚遠。
他見到高強在當中,忙不迭地跪倒參拜,語氣極盡恭敬之能事。高強冷著臉聽了,也不理會,又將他晾了半晌,方道:“那撻懶再遣你來獻款,有何條陳?”
窩謀罕不敢怠慢,這幾日兩軍大戰,殺得金兵人皆膽落,部落星散,撻懶更是嚇得尿在馬鞍上了,哪裏還敢強項?開口第一句話便嚇了高強一跳:“狼主傷重不治,我家郎君情願歸降……”
“你待怎講?”高強倏地將身子正了正,帳中諸將的目光頃刻間交彙了無數次,中間直有千言萬語一般。那窩謀罕低著頭不覺,又重複了一遍:“狼主傷重不治,我家郎君情願歸降,隻求相公收兵,但有所命,皆無不從。”
吳乞買真的死了?被花榮射死的?高強穩了穩,方道:“你家狼主如何中傷,現今國中何人為主?與我一一道來,不可有半點隱瞞不實,仔細你的腦袋。”
宋軍的殺名早已傳遍女真國中,窩謀罕哪裏敢不信,慌道:“是!當日陣中大戰,狼主中了這位花都統一箭,透甲中胸,當時幸得不死,隻是軍敗之後王師追之不舍,狼主不得救治,延綿兩日之後便身故了。原本論起身份,該當以狼主幼弟斜也為主,隻是斜也遠在鴨子河北抵擋那夔離不,一時不得聯絡,諸部多有歧異,有願北上去投斜也者,有欲南下投粘罕者,眾意不合,有幾位郎君已自行離去矣。我家郎君自以王師難敵,金國如累卵,故而甘願請降,望相公收容。”
原來金國已經無主了。按照女真人兄終弟及的慣例,阿骨打和吳乞買之後,應該是輪到斜也這個幼弟繼位,曆史上他也確實在吳乞買作皇帝時被任命為諳版孛堇,即儲位,隻是此人福薄,沒等吳乞買掛掉,自己先就病死了。隻不過這兄終弟及,並不象中原那樣是成熟的政治傳統,更多時候是因為部族實力的交接多半都在兄弟間進行——多數時候交接的內容也包括姬妾在內——,可是如今金國殘破,斜也手上的實力和粘罕相比隻怕還要略差上一些,而兩人的處境卻都是一般艱難。
粘罕實力未有大損,不過地近大宋遼東本土,又麵臨高麗的侵攻,等到高強大軍回南之後,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斜也在北,有蕭幹這個反骨仔為敵,田地又極為貧瘠,想要支持過這個冬天也不容易。此地的金國殘部,任是想要投奔哪一方的,都得想想以後的處境吧?這撻懶多半是已經絕望了,索性一個都不去投,還是投降大宋來得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