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士傑看著這般景象,後脊梁卻一陣陣的發冷。何故?這種手法,對於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平生所見的大臣之中,最善於用祥瑞來媚惑君王者,非蔡京莫屬!聯想到新近耳朵裏灌進來的流言,還有燕青出仕的經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一個念頭不可遏製地浮上心頭:難道說,此事乃是出自蔡京的授意,燕青為之?
單單是燕青的話,他還不大放在心上,但是加入蔡京的話,那形勢就完全兩樣了,平心而論,即便是在現在,他已經作了六年右相的情況下,蔡京在士林中的聲望依舊在他之上,倘若蔡京當真能複出執政,這左相之位多半還是非他莫屬。無他,資曆老爾,丈人和女婿,先天上的優勢啊!
想想政和三年蔡京進京獻哲宗實錄時,朝野人人都以為蔡京必相,然而玉清樓鹿鳴宴上,竟爾峰回路轉,蔡京不但不得為相,相反是氣急嘔血,最終是灰溜溜地回到了杭州去養老了。這中間的轉折,別人或許不了解,他梁士傑卻看的分明,若不是高強從中動了手腳,蔡攸為何會氣急敗壞,出到派人刺殺這種下策?
“倘若這玉圭真是出自泰山授意,高強此子素來深知泰山為人,我既然能有此疑竇,他必定也能看的出蹊蹺。卻不知他如何應對?”梁士傑心中狐疑,一時拿不定主意,不曉得該不該迎合,隻把眼睛向對麵,去看高強的反應。
卻見高強亦正把眼光向他這裏望過來,二人目光恰好對上,梁士傑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就想把眼光移開,想想又覺得不對,這不是更顯得心虛了麼?然而與高強對視片刻,他又有些後悔了,這麼大眼瞪小眼的,算哪回事!
高強業已收到了葉夢得的反饋,知道梁士傑對自己的表態,且不論他本心究竟如何,起碼說明目前他還沒有正麵挑戰自己的打算。這也正符合他之前對於梁士傑心理的揣測,此人雖然數年來為相,然而事權卻被高強的樞密院搶去許多,高強手中有平燕這杆大旗扛著,他自然是爭競不過,而且政事有許多都得依賴高強的錢莊和博覽會等機構策應,方可推行無礙,這右相當的是縛手縛腳,任誰心裏都得有些想法,爭權爭權,這權力原本就是爭出來的,不是誰能給予誰的。
然而現今擺在梁士傑麵前最大的目標,並不是從高強和樞密院那裏奪回部分權力,而是對於即將空出的左相之位的覬覦,在這左相之爭塵埃落定之前,梁士傑根本就不會和高強拉開架勢搶權,否則不是被旁人漁翁得利?橫豎高強現今是高處不勝寒,等他當上左相之後,大把機會來對付高強。
“梁士傑啊梁士傑,想不到吧,這一計對於旁人算不得什麼,但你心中最懼者乃是蔡京複出,此計就正中你的要害,看你疑心生出多少暗鬼來!”高強心中偷笑,驀地收回眼光,出班向上奏道:“陛下,臣不識古物,卻有一事不解,不知燕起居何以認定此物便是大禹元圭,有何憑據?”
大宋朝的官員們大抵沒有聽過安徒生童話,不會知道皇帝的新衣這個典故,然而現今這局麵就很有點象某個小孩子童言無忌,剛才那些拍馬屁的人一時間都不曉得如何繼續,心裏都在那裏後悔,我怎麼沒有先問問這個問題呢?光顧著拍馬屁了!
趙佶也是一時語塞,儒家典籍中記載上古事跡最多者,主要是尚書,其中有堯典,有舜典,也曾說及賜予大禹元圭之事。但是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覺,其實尚書中壓根就沒載明這元圭是什麼材料,什麼形製,雖說這元圭抓在手裏很舒服,看樣子算是一件寶物,可燕青憑什麼就一口咬定它是元圭呢?
燕青不慌不忙向上奏道:“陛下,臣翻閱經典,確乎不見元圭形製,然而此圭迥非常玉可比,顧臣考較典籍,慮其大義。昔大禹治水,開九山,疏九河,定九州,功莫大焉。故而帝舜賜予元圭,以彰其功,且以天意歸之,故有禪讓之事,此元圭者,便是大禹受天命之憑據,故而其形製皆合古意。”
他走上兩步,指著趙佶手中的玉圭道:“陛下請看,這玉圭上方尖圓,代表天,下方平,代表地。其色玄而赤者,天之色也,豈不聞天玄地黃?而此圭長一尺兩寸,兩旁排列十二山,又是帝堯首建天下十二州之意……”
“且慢!”高強截入,不解道:“隻說是大禹元圭,何以其形製乃是以帝堯行止而定?適才又說大禹定天下為九州?”
燕青複笑道:“樞相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此物乃是帝舜傳於大禹,自然不是大禹所製,而帝舜承帝堯之道,豈可不以帝堯之數,而反去記大禹之功?此亦二帝善體天道,能知天意,故而能將此物傳承大禹,卒成大業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