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處溫與下官為平生好友,日常議論時鹹以為遼祚終究不保。當日下官南來之時,曾與彼在北極上帝廟中焚香設誓,同歸南朝,共滅北虜,且共飲血酒。如今遼中亂象漸顯,下官既已南奔,料想處溫亦當知所進退矣!”一麵將李處溫的回書交給高強驗看,馬植,不對,應該叫趙良嗣,臉上難掩得意之色。
高強一麵看那封信,一麵聽趙良嗣吹噓,麵上不置可否。待看罷,卻笑道:“這卻未必罷!你當日南來,固然是激於大勢,卻也有切身之危,是以棄家南奔。這李處溫卻與你不同,見這信中所說,遼國南院樞密使耶律儼病重,李處溫得了你給他的財物,可以重賄遼主身邊的用事大臣如蕭奉先等輩,大有希望繼任南麵宰相,位高權重,豈肯輕易南投?縱是要投,也須是見遼國事已不可為,我大宋勝勢已定,那時南投,方有高官顯爵之賞,而無亡命背國之譏。”
趙良嗣聞言訕訕,心下不免有些惱怒,這高強言下顯然是說他背國求榮了,縱然所言是實,究竟聽來刺耳。隻是聽高強說他當天有“切身之危”,卻好似知道他的醜事,複又暗自惕醒,曉得目下身在南朝,又是北麵來歸之人,身旁別無仗恃,大靠山惟有這個高衙內,焉敢造次?
隻得裝作不知,更迎合道:“相公所言,俱是有理,據下官觀其言行,也未肯即來投奔。隻此卻是於我大宋有利,此人若目下來投,不過得一知北邊事之人,亦未必能強勝於下官;而留他在北麵,固然可令其傳送北地朝廷消息,俾我盡知敵之機宜;倘若其人果真能為南麵宰相,則燕京政事盡操在手,我大宋欲何為而不可哉?”
高強點頭稱是,一個敵國宰相作間諜,這樣高檔次的間諜戰,想想也有些興奮,隻此一點,亦可想見如今遼國上下的悲觀態度了。隻是隨即腦子裏就想起自己所看過的曆史來,就是這樣的遼國,照樣能讓北宋的兩次北伐大敗而回,這仗到底是怎麼打的?高衙內倘若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得意忘形起來,萬一遼國再出一兩員末代名將,還他高強一個白溝之敗,那時節悔之晚矣!他本人在時空管理局的記錄中,大概會留下最遜穿越者的評價吧?
當即麵色一整,關注起遼國末期為數不多的幾員大將來:“那蕭幹、耶律大石二人,當日你我在燕京俱曾會過來。耶律大石乃是遼國宗室,自不與我大宋交通,可以不論,蕭幹卻與遼相異,自有一番主張,前次已經囑咐你留意此人,今又如何?”
趙良嗣見問,搖頭道:“此人城府甚深,某雖與之為友,始終看之不透。前日亦有書信往彼處,備言內應之事,據李處溫回信說,此人將書信擲還,卻又不曾向遼廷首告,態度曖昧之極。今聞遼東北路統軍使蕭兀那上書遼主,說道女真情勢叵測,反狀已萌,蕭幹部族鐵驪部地近女真之地,甚是關切,業已北上查看情勢,不在燕京了。”
“溜了?”高強一皺眉,蕭幹這個人,曆史上記載極為模糊,在遼國時不聽說有什麼成就——不過遼史根本就是元人敷衍了事,記載粗疏在所難免——隻是兩次挫敗北宋的北伐,之後又趁遼國滅亡之時,自稱奚帝,過了一把皇帝癮,隻是前後隻八個月,這位短命皇帝就被部下所殺了。倒黴的是,此人似乎是哪一國都不大待見他,宋史當作敵將,遼史金史則都把他寫成逆臣,做人做到這種地步,可以說是大失敗,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了不起了,起碼為常人所不能為。
不過,這個蕭幹謎題,眼下高強已經窺見了些許端倪:他不受趙良嗣的書信,拒絕與李處溫合謀,卻又不出首告發,而是選擇和部族彙合,大概是想要增強自己的實力,以便在未來的亂局中左右逢源吧?這種走鋼絲的做法,稍一不留意,下場自然是兩邊不討好了。
不禁冷笑一聲:“此人自命不凡,野心勃勃,自不願輕易內附,與你和李處溫又是不同。且由得他去,不日女真起兵,此人部族首當其衝,倒要看他臨事如何。”又吩咐趙良嗣,小心構建與李處溫的聯絡網,務必單線聯係,目前以保守秘密為第一要務。趙良嗣應了,又說些北地之事,什麼易州劉範,涿州高托山都已許諾願意投順南朝,劉範可聚兵幾何,高托山能出多少馬匹,等等細務,不一而足,高強一概懶得聽,心說情報工作這麼細,指望幾個人怎麼可能搞的過來?橫豎燕雲房書吏現在已經有四五十人,用來整理情報也盡夠了。
出的門外,望見四下無人,遠處牆外卻燈火隱隱,笑語可聞,正是大宋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上元節又到了。屈指一算,乃是正月十八,上元節的最後一天,待過了今日,便要趕赴河北大名府。平燕之路,是否就於焉展開?
那樞密院是在宮城外苑中,西閣門外,今既然是上元節,外苑宮門便也敞開,許官民仕女遊玩賞樂,惟不得入官署與閣門而已。這條平時大臣們魚貫上朝的道路上,此時盡是大宋百姓,手持花燈,喧鬧遊玩,人人的臉上都掛著太平盛世的喜樂,可是看在高強的眼裏,卻陡然興起一種如夢幻泡影一般的感覺,在這同一片青天下,汴梁的百姓張燈結彩,笑語歡洽,遼國的百姓輾轉生死邊緣,溫飽難繼,同樣是人類,為何彼此的人生會有如此大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