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沒有名字的阿哥(1 / 3)

今,故宮西北角有一座百年古刹福佑寺

三百多年前,曾有一個沒有名字的阿哥在此居住

那一年,天花肆虐京師,沒有名字的小阿哥在被隔絕的高牆內氣息奄奄

誰也沒料到

這個病弱將死,不受寵愛,連名字都沒有的小阿哥

後來竟成為曆史上威名赫赫的千古一帝──康熙

清?順治十五年夏

皇城紫禁城西華門外北長街路東某座府邸

“快死了麼?”一個聲音問。

“差不多了……太醫院的人不是剛回去讓內務府著手準備後事……”另一個聲音回答著。前頭發問的人打斷她的話,有點急促,充滿不耐,譏誚接口道:“準備後事?除了草席一捆,還有什麼能夠準備?那孩子雖說是皇子,可我沒瞧過這麼寒傖的皇阿哥……”

“你說話小心些……別讓房裏的三阿哥給聽見了。”第三個聲音低聲勸阻。

“他還能說給誰聽?早忘了有他這個兒子的皇上……還是從不聞問管他死活的康妃?他啊,隻能到地府,說給閻羅聽!早知道這孩子命中帶煞,不得人愛,我千不該萬不該離了自個兒在繈褓的孩兒來當這啥子的乳娘!原本寄望以後能讓自己孩兒沾沾奶兄弟的光,在宮裏謀個差事做。沒想到這奶兄弟不爭氣,竟然是個沾不了聖眷、離不了床的窩囊阿哥!”她這番話說得極響,似乎是故意說給房裏那個正纏mian於病榻,與死亡搏鬥中的孩子聽的。

“唉……咱們都寄望錯了。”第四個聲音用歎息加入。“不過願賭服輸,這事原本也怪不得三阿哥……皇上對皇貴妃的寵愛正炙,自然沒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你這話可說偏了,皇上不是沒心思放在孩子身上,而是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皇貴妃生的榮親王身上。人家榮親王多爭氣啊!一個連話都不會說,隻會在繈褓裏哭的娃娃,就給封了親王。咱們這當哥哥的三阿哥啊,到現在連皇子該有的最低封爵‘貝子’也撈不到。”

“得封親王也不見得是福氣……榮親王這個可憐孩子,生下來不滿百日就夭折了。宮裏人私下都說,是給皇上的寵愛折騰死的……”

“噓!禁聲!”第五個突然加入的聲音是奶娘們的頭,語氣因畏懼而顯得顫抖:“這話豈是咱們這些下人議論得的?”

窗外眾人一陣諾諾,直到衣物摩擦的悉窣聲遠去,才悄聲繼續耳語起來。

“聽說榮親王死後,皇貴妃的身體一直很不好?”

“那是當然,她現在想必怕得要死。”

“害怕什麼?”

“害怕榮親王死後,下一個該死的人,就輪到她了……這帝王的寵愛,過猶不及都不是好事。瞧瞧屋裏頭的三阿哥,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連我們這些下人都敢站在他的窗外奚落他……再瞧瞧宮裏那個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皇貴妃……她和病奄奄的三阿哥一樣,離死不遠了──”

☆☆☆

他快要死了。

全身的高溫不止蒸騰他的神智,也逐漸讓他的生命力揮發散去……他的口腔與咽喉裏像是有把氣焰囂張的火在燒,灼熱地刺痛著。他的頭痛、背痛,渾身疲勞酸痛,沒有一處是舒坦的。相較之下,布滿他全身上下的濃密疹子反倒沒有讓他那麼不舒服……

盡管那才是奪走他生命的元凶──

這幾年,天花這種致命的傳染病在京師各處蔓延著,在它麵前不論是皇親貴族還是升鬥小民一律平等,全逃不過痘瘡的魔掌。而他,也將在這一年的夏天,死在天花手下。

他好恨、好恨!

恨身受病痛的煎熬,恨自己的生命短暫,更恨自己身為當今皇上的皇三子,卻得卑微地在下人的奚落中等死!

人人都稱他一聲三阿哥,他卻不知“阿哥”二字對自己究竟有何意義?他自出生後,就由乳母抱往宮外照養,從沒有在那應該是他家的皇宮內住過一天,更不曾見過他住在紫禁城裏的皇阿瑪跟額娘。祖上有訓,為免皇子母親的親族藉皇子擅權,皇子出生後即與母親分離,避免與母親及其親族過於親近。額娘囿於祖訓,從未過問過他的生活。而他的皇阿瑪,眼中隻有寵妃董鄂氏,恐怕早就忘了自己還有一個養在宮外的兒子,所以才會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為他取名字。

沒有家,沒有父母,甚至……連名字也沒有,他隻是一個沒有人要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不如弟弟榮親王。榮親王出生的時候,皇阿瑪高興地抱著榮親王,向天下人宣告,這是“朕第一子”。他好想問問皇阿瑪,如果榮親王是皇阿瑪的第一個兒子,那他又是誰的兒子?

可他沒有機會問了……他是個將死之人。

這就是他的一生了,被父親遺忘、母親漠視的兒子。將來在史冊上,他隻能zhan有一行的地位──

“皇三子,幼殤。”

為什麼?為什麼他隻能這麼不堪的死去?

皇祖母說他天資聰慧、性情伶俐,將來必能作大事、成大器。他不要死,不想死啊!

他攤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原本應該是湛藍清澄的天空,在他眼裏卻是扭曲、離散、醜陋的。炙人的高燒持續著,意識已漸渙散,不甘心的淚,模糊了他的世界……

忽地,一股甜甜的花香味傳進鼻間,讓他朦朧的意識又再度聚回,提起了一些精神。撐起身子四處張望尋找香氣的來源,才發現房間的門不知何時已被推開,在房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天藍色袍子、乳白馬甲,梳著包頭,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遠遠地望著他。

“你在哭麼?”

小女孩發現他醒了,聲音清脆地問。

“誰……誰哭了?我才沒有哭!”他畢竟是男孩子,又是皇子,不肯在女孩子麵前承認自己的眼淚。

“你說謊,我明明就看見你在哭,你這是大目鳥○1打盹!”小女孩撇撇嘴,不以為然地看著他。

他疑惑問道:“大目鳥打盹?”他沒有同年齡的玩伴,身邊伺候的人對他總是恭敬中帶著疏離,從沒人會同他說這些俏皮俚語。

“裝、迷、糊!”小女孩語氣加重,一字一句慢慢說著。

“放肆!誰準你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了?”他一身病痛、滿心哀苦,心情本就惡劣,哪禁得起她的反駁,一怒之下便端起皇子的架子來。

被他這麼一凶,小女孩楞了一下,歪著頭,沒有答話,臉上不見一絲害怕或氣憤,隻是靜靜地直瞅著他瞧。她身上穿著素淨無圖案的藍白二色,不似一般女孩穿得花花綠綠、色彩繽紛,倒像是男孩的打扮。鼻梁直挺,下巴尖尖,標準的滿人長相……除了那雙又大又圓的晶亮眸子,是像玉般白晰細致的好看相貌。

他從未與同齡孩子靠近接觸過,見過的人也少,但下意識裏仍然知道小女孩長得漂亮,被她這般專注地瞧著,臉不禁微微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