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來對他說這樣的話,高強多半是理也懶得理,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又所謂閨中之事有甚於畫眉者,外人哪裏能掰扯的清?旁人硬要來管的話,怎一個八卦了得!
可李清照和旁人卻不同,她自身與高強夫婦都稱得上是好友,其自身遭際不幸,就越發難以忍受高強夫婦也是一般的結果,這種心情別人或者無法了解,在高強卻看的分明。念在她一片誠心,兩番往返奔波,高強怎好一口回絕於她?
無奈高強卻又無法應允,其一,他和蔡穎之間的糾結不是一句兩句能說的清的,例如牽涉到陸謙、宋江、梁山等等機密大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更何況他為了收複燕雲的大計,不得不盡快扳倒蔡京,自己掌握大權,這樣的心思又如何對外人道?
其二,眼下女真來使已到,聽聞北地遼使也將到白溝,不日南來,正是恢複大計進入中盤,北地的局麵瞬息萬變的時候,他一手掌握著恢複燕雲的整體大略,片刻也離開不得,何況是為了這件私事?
將這理由對李清照說了一遍,李清照愣怔了一會,她也是曉得輕重的,不禁歎口氣:“相公國事纏身,那是說不得的,好在我臨行前用了點計謀,震懾住了寶珠寺的主持,料想蔡家妹妹一時亦不得剃度……”
你用計謀?高強很有些好奇,看李清照這麼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想不出來她用計謀的時候是什麼樣。衙內的八卦魂剛要燒起來,卻見李清照又想起一件事似的,向高強道:“相公分身不得,原是難言,卻也不妨寫一封手書,待我攜去送與蔡家妹妹,以安其心。”
寫信……高強苦笑,這大概是他眼下所能擺出的唯一一種表情了,教他在信中寫什麼?賢妻安心小住,待我此間事了就去接你?別扯淡了,雖然時間可以抹去一切,但是要讓破鏡重圓,覆水重收,可不是假裝沒有這回事發生就可以的!倘若彼此心結難解,縱使勉強在一處亦是無味。
看著李清照期待的眼神,高強沉默了片時,端起桌子上的茶來喝了兩口,又想了想,方將茶杯放下,向李清照道:“李大娘子如此古道熱腸,高某雖然頑劣,亦不得視若無睹。恰好這件事一直放在我心中,無人能與相談,中夜思之,亦每每惘然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索性說與你聽,想來李大娘子蘭心慧質,當有以教我。李大娘子,你可知我與穎兒一場夫妻,本自恩愛,為何弄到這般下場?”
李清照見他說起這個話題來,心裏倒有些喜歡,接回蔡穎這件事一直都是她在那裏上勁,高強夫婦倆一個是無可無不可,似有無限苦衷,一個又是一往無回,定要出家,弄得她好似皇帝不急太監急,好生無趣。若非她念著高強對她有大恩,蔡穎又與她彼此惺惺相惜,這件事等如是她自己親曆一般,恐怕早就撒手不管了!而今高強總算肯和她談及此事由來,就說明他至少願意正麵麵對這個問題,比之前的態度好上太多了。
“相公若不嫌棄妾身是個外人,妾身倒願一聞。”事實上高蔡兩家在政壇的爭鬥,雖然不是在台麵上你死我活,但私底下的暗流卻是落在許多人的眼裏,李清照自家是政壇世家,剛卸任不久的執政劉正夫便是她的舅家,如何不聽得些風聲?但畢竟不得情實,也不好主動去問,索性便任憑高強自己說了。
“當日遭際蔡相之時,高某還是一介白身,無學無勇,得蔡相慧眼,將穎兒下嫁與我,又簡拔我入仕,此後仕途一帆風順,說起來蔡相對我高強亦是不薄。”回想當初剛到此地,便一腳踏入大宋最高級別的政治風波,高強頗有些感慨,他升官如此之快,固然多半是出於他自身的努力和條件,但以蔡京為首的文官集團對他的合作和支持態度,亦居功甚偉,否則他斷無可能一路走來這般順暢,總得多費些周折。
李清照也曾聽蔡穎說起她夫婦倆的前後因果,每常為之歎息流淚,今日得能聽見高強說及此事,又是一種感受,當下也不插嘴,隻是靜靜地聽高強解說。“……如此這般,我自以蔡相年高,不欲他再度入相,因此便不肯相助,我夫妻之嫌隙由此而生,而後我步步高升,蔡相卻沉淪不起,再難入政府,我夫妻間的嫌隙便亦日漸增大,直至那日大相國寺我遇刺遭險,竟是出自家嶽的手筆,穎兒自覺愧對於我,這才自請出居二龍山。”
想及當日蔡穎的淚水和憾恨,高強縱使心中無愧,那畢竟是同床共枕的親近之人,又豈能無動於衷?無情未必真豪傑啊……“李大娘子,此中因果,我不避家醜外揚,已盡說與你知。似此,你道我夫妻尚有再聚之日否?”
他的唏噓感慨,李清照全然看在眼裏,一代才女自是心思細膩之極,又兼自身遭際頗有相通之處,對此直是感同身受,眼眶也不禁紅了:“相公,實不相瞞,蔡家妹妹亦曾將個中因果說與妾身,今日相公談及此事,雖不曾流淚,然一股悵惘之意,與蔡家妹妹並無二致。妾身正因這一節,才以為相公與蔡妹妹當有再聚之日,以相公之雅量,蔡妹妹之錦心繡口,豈無計自脫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