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勝之後會盟,會盟之際扳倒了耶律大石,對於高強的手法無比熟悉的蕭幹來說,就算沒有半點證據,也能斷定此事必然都是出於高強的謀劃了。對於身在契丹國中,位高權重的耶律大石,高強亦隻須略施小計便能將他下獄,性命堪憂,那麼對於直接麵對大宋的大軍,外援又已經盡數斷絕的鐵驪國,以及曾經重重打擊了高強的蕭幹本人而言,現今的局勢又是何等的險惡?正因此種憂慮,蕭幹方有今日的試探之語。
彼此多次交手,大家的邏輯也都在同一水平上,蕭幹怎會不明白高強言下之意?所謂識時務者,便是要他放棄幻想,全麵靠攏大宋,保持恭順和忠誠,自然無事。否則的話,眼放著剛剛下獄、命在頃刻的耶律大石,便是不識時務的下場了!
蕭幹不禁心中一寒,倘若此次會盟結果不如高強之意,自己還能有命回到國中麼?就算回去了,能逃過高強那層出不窮的詭計麼?他能下的了手殺耶律大石,自然也就能下手殺了自己……
說起來是百折千回,其實以蕭幹之才識,個中利害一見即明,所差者隻是個人的決斷而已。在他的心中,一直有著莫大的野心,倘若給他足夠的機會,這股野心直可以令他扶搖直上,永無止境,而這股屬於遊牧民族強者的野心,幾千年來也未曾變過,要這陽光所照的大地,都變成自己的牧場!
可是,到了今天,橫擋在他野心之路上的這堵牆,好似已經強大到足以令他的這股野心變得危險,而且是危及到他自己的地步了。要繼續保持這股野心,還是甘心低下自己的頭?即便是生為梟雄,即便是麵對著壓倒性的實力,若是要放棄自己一直追求的目標,蕭幹仍舊是煞費躊躇。
彼此心中裝著同一個世界,高強又怎麼不知道對手心中的念頭?將心比心,高強雖然並沒有如蕭幹這樣的野心,卻一樣有自己不能放棄的東西,他能夠了解蕭幹此刻的掙紮,卻並無半分憐憫之心,易地而處的話,對手也不會給自己任何機會的。如果拋開國家間的爭鬥,他與蕭幹、耶律大石這樣的俊傑自可把酒言歡,指點江山,如果能在同一麵旗幟下共同對敵,想必也是一件賞心樂事。
他呷了一口酒,見蕭幹兀自玩著手中的酒杯,好似是沉醉於這酒杯上的青釉花紋,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道:“蕭兄,各家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你我今朝有酒共醉,他人際遇縱使可歎,亦隻付諸杯中物可也。來來,你我滿飲此杯,過數日定了盟約,共享太平,豈不是好?”
蕭幹抬起頭來,望了高強一眼,忽然間下定了決心,舉起杯來向高強示意道:“某家縱橫半生,出生入死,也該到了享享清福的時候了!自是一切仰仗相公,待定了盟約之後,遼東無事,趁著入朝進貢的功夫,少不得要到汴梁城去討幾杯水酒喝,人說大宋汴京如天上宮闕一般,今生若不得見,豈非枉空?”
高強大笑道:“當日在燕京多有叨擾,不曾還了蕭兄這個東道,蕭兄若來時,正是求之不得!”兩下裏酒杯一碰,一飲而盡,都將酒杯倒轉過來,以示涓滴不剩,二人相視一望,俱都大笑起來。
上頭達成了默契,下麵的談判進度便即快的驚人,當日便擬成了草議,鐵驪國亦成為了大宋的屬國,疆域局限於鴨子河西北,非得大宋首肯,不得出外征伐,更不可擅自與外國交往,按照現在的話來說,等於是交出了自己的外交和國防權力。
對於高強來說,他便也不得不放棄暗殺蕭幹的計劃,殺一個外國的藩王,和殺一個屬國的國王,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引起外交糾紛,後者則是國內的官司。要知道,高強現在是在和時間賽跑,等到明年春天汴京的朝旨到來,他多半就要交卸遼東的官職,回到汴梁去了,倘若不出意外,等著他的便是一個空頭王爵,從此投閑置散。
這樣的日子,亦是高強所望,為此他更加不可以惹上自己任內無法了結的官司,否則的話,等到他下了台,這就是對付他的定時炸彈了。反正蕭幹已經低頭,隻要他安分守己,留他一命又有何妨?若是他再要妄動,大宋身為鐵驪國的宗主國,大把手段可以對付他,大不了一紙詔書招到京城,便可令他動彈不得了。
鐵驪國既然低頭,那金國身為敗戰之國,更是沒有多少餘地。不過數日,金國便即接受了高強所提出的條件,舉國被分為三部,斜也一部,撻懶一部,粘罕一部,皆被限於舊時生女真的地盤上,而那些之前已經遷移到大宋境內猛安和謀克,無論在宋金戰事中是否被宋軍強行驅逐和遷移,都將成為大宋的編戶齊民,不再算是金國的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