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蟹釀橙(1 / 2)

荀攸的住處比起諸葛家如今居住的院落要略小一些,收拾得幹淨整齊中透著雅致,顯然不是出自館舍下人的手筆。劉琮和黃承彥派人對看門的下人報上名號,並且送上名刺。不多時荀攸就親自出門來迎。

這位日後名動漢末三國的謀臣如今正值三十多歲的壯年,正是一個男人生命中的黃金時段。諸葛均仔細打量,見荀攸生得身材清瘦,容貌英俊,留著漆黑如點墨的髭須。美中不足的是一側的耳朵似乎受過傷,帶著一處觸目驚心的殘缺。

和剛才琴瑟和鳴中透出的襟懷不同,荀攸和他們說話時顯得極為溫和,顯得隨意又謙虛,言語之中不露半分鋒芒。劉琮和黃承彥就邀他過隔壁一敘,同時大家也嚐嚐諸葛均的手藝。荀攸略一沉吟,也就答應下來,沒有絲毫的名士架子。隻是他聽說要下廚做菜的人竟然是年紀最小的諸葛均,倒是不由得驚訝地多看了他兩眼。

諸葛均看得心中了然。這荀攸分明是刻意藏拙來著:像他這樣平易近人,不近不遠,言語看似平淡無味,其實卻讓你半分怪罪的餘地都沒留下,才是所謂大隱隱於朝的格調。難怪荀攸在荊州住了許久,竟然沒有什麼傳聞留下,甚至日後曹操一招,他就能收拾包袱走人,全然不見劉表有半分留難——就算甘寧投孫權都沒這般輕易法。

這樣的人,是最容易把自己掩藏在人群之中的。你要和他沒有深入的交往,不曾看過他的能為,往往也就不以為意,把他當做凡人看待了。但實際上他就如同藏在匣中的寶劍,不發則已,一發就是淩厲逼人。

荀攸無疑正是這樣的人才。根據他如今的表現,看來是並不看好劉表的前途,隻是把荊州作為亂世中的一處暫時棲身之所。因此他斂了鋒芒,不露聲色,隻是悠然而平和地度日,等待著自己心目中值得投靠的明主。

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此時的荀攸,或許心境便是如此吧?

諸葛均看著荀攸的舉動,聽著他的話語,心中忽然閃過這樣的明悟。不過這麼說來,如今他叔叔荀彧所選擇的主君,兗州刺史曹操,此時或許還不是荀攸心目中的最佳選擇?否則荀攸既然入蜀不成,大可以抽身回去投靠曹操的吧?

此時眾人已經一同回到了諸葛家下榻的館舍,眾人分賓主坐定。諸葛亮和劉琮就要推荀攸坐上首——他畢竟是太守,而在座的其他人官位都不如荀攸。荀攸笑著推辭,要求把自己的坐席設在黃承彥的下首,諸葛亮的對麵,說是如此也方便大家談論。劉琮見他執意如此,也就不再強求。

諸葛均既然知道前世曆史上荀攸的厲害,自然對他的舉動多加關注,刻意揣摩。如今見劉琮如此,心中也是輕輕一歎,知道這位劉二公子果然沒把遠道而來的蜀郡太守放在眼裏。所謂“落架鳳凰不如雞”,荀攸那太守畢竟隻是有名無實,如今世道大亂,朝廷的法令連都城都出不去,誰又會真正遵守那名份地位?既然身在人家的地盤上,那也隻能識趣一點了。

他一邊思索,一邊仔細觀察荀攸,話語就漸漸少了。黃承彥拉著荀攸、諸葛亮談論剛才的曲子,興致倒是越發高昂。荀攸卻淡淡地笑著,口中總是恰到好處地接著黃承彥的話,既不鋒芒太露,也不冷落生疏,竟是一點湯水都不肯漏出來。諸葛均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觀察古代名臣的處世交接之道,就在心中反複咀嚼荀攸的應對,越聽越覺得這人真是於最平凡處藏鋒不露,簡直就如同一方被千年流水衝刷光滑的精致玉石一般,滑溜得你全然抓不住他的把柄,看不出他的端倪。

劉琮卻渾然不覺,隻是覺得這位荀府君雖然彈瑟技藝過人,但要說見識那也不過如此。諸葛亮、黃承彥由曲知人,猜想荀攸襟懷應該不止如此,兩人臉上神色都微微有些疑惑起來。但荀攸應對得很是自然,他們也完全看不出破綻。

此時黃承彥正說到自己聽聞荀攸和鄭泰等人設謀想要刺殺董卓,事發後荀攸、何顒二人被捕,何顒自殺的壯烈。荀攸隻是溫言以對,把事情的功勞全都推給了鄭泰等人,仿佛那震驚天下的刺殺未遂事件並不是自己所為一般。劉琮這時候也聽得入神,就歎息道:“何伯求(何顒字伯求)慷慨自盡,真是天下義士啊!在這樣的危急關頭,不害怕的又能有幾人呢?”

劉琮這話倒是無心而發,可是讓旁人聽了難免就會以為這是暗中指責荀攸貪生怕死,不能為名節而自盡。荀攸聽了隻是微笑,也不出言反駁。諸葛均卻忽然插嘴說道:“琮兄,何顒自盡雖然慷慨悲壯,但也未必就是全無畏懼。均覺得那監獄之中嚴刑拷打的痛苦,有時候比死還可怕呢。能在那種環境還晏然自若,從容待死的人,隻怕也是很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