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裏的茶水間。

肖斯然好整以暇地撥通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很久,而他一點不耐煩都沒有,反倒在等待的過程中,想象電話號碼的主人在鈴聲響起後,驚懼交加,既不想接又不能不接的逗趣模樣,可惜不能直接彈一個視頻邀請,真想看看她現在的表情——

啊,接通了。

“編、編輯……”

電話裏,傳出微微顫抖的女聲,帶著一絲通宵過後的啞意。

“夕歡,今天《王爺求放過》的稿子校對完了,我發到你的郵箱裏,你自己再檢查一遍,看有沒有問題。”

他輕吸一口氣,說出最期待的一句話:“新書大綱寫好了嗎?”

“……”

夕歡沉默片刻,發出了求饒的聲音:“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就放過我吧。”

“我隻是要你交稿,不是要你去死。”

“要我交稿,跟要我去死有什麼分別?……不,仔細想想,如果有個手起刀落的歹徒在截稿日之前殺害我就好了,我就能從稿子裏解脫出來了!編輯!殺了我吧!”

“我做了三年編輯,從來沒聽過這種要求,”

肖斯然攪拌著黑咖啡,電話裏的甜軟女聲是最好的奶油球,中和掉咖啡的苦澀:“你上一次交的稿子很符合主題,但虐得太狠了,讀者來稿反映希望你下次能挑戰一下甜文,安慰安慰她們受傷的心靈,大綱這周四給我可以吧?”

啪的一聲,電話陷入忙音。

夕歡(假裝)暈過去了。

………

夕歡,23歲,職業作家。

說是作家,乍一聽很上檔次,而她本人則認為頂多算是寫作維生的網絡寫手,混口飯吃,不容易,寫出來的東西質量不夠流芳百世,數量連在晉江小說網上個年榜都艱難。剛入行的時候,對網文界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這行業簡直太適合她了,一台電腦,一根網線,一部能訂外賣的手機……就能一個人活下去。

客觀來說,夕歡與外界對宅女的印象略有分別。

每天必洗澡,小區有室內遊泳池,每周都會去遊兩次,自覺活得比白領還健康,畢竟她空閑時間很多,可以隨意支配,偶爾也會去做頭發,不怕出門,不怕跟陌生人說話,甚至有過很豐富的戀愛經驗,也曾經出國旅遊。

在粉絲的慫恿下發過自拍,被驚呼【大大明明能靠臉吃飯為什麼要靠才華】。

也聽說過老對手翻了一晚上的ins和百度識圖,就想證明她的自拍是盜來的網圖。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從一個朝九晚五的社交達人,‘退化’成足不出戶的宅女?

沒有驚天動地,影響三觀的大事。

隻是過盡千帆,覺得還是呆在空調房裏,喝肥宅快樂水,創作故事這種生活比較有意思。

經曆過,才知道想要的是什麼。

也有可能,是見識過現實裏的戀愛,又寫了太多虛幻的,不切實際的戀愛故事,才覺得談戀愛不好玩。

目標清晰,執行力也有了,但該抱怨的一點也不少——

“周四……”

夕歡往後一仰,倒在柔軟的雙人床上,她斥‘巨資’購下的床上四件套,舒適程度媲美五星級酒店——既然大部份時間都在家裏度過,即使是租來的公寓,她也要打理得精致,宅得有態度。

在夕歡看來,連居住環境都不挑的宅,並不尊重宅的藝術,很不上檔次。

當然,她這番理論,多半是不能在家中兩老麵前提起的。

“讀者催我開新坑,編輯讓我交出版稿子,這種壓力是真實存在的嗎?”

她抬手撫額,纖長的手指長年累月在室內,捂出了凝脂玉般細致的白,嗒嗒嗒的在額頭上躍動數下,想從中敲出靈感來。

她側耳細聽,想得到心靈深處的反饋——

聽到了,是大海的聲音。

夕歡在微信上敲字:【編輯,我腦子進水了,稿子可以下周四交嗎?】

肖斯然:【不能。】

好氣哦!

夕歡氣鼓鼓的點開看書軟件,想找找靈感。

最近流行主角是網絡寫手的小說,榜單上頻現《原來我是網文大佬》、《碼字係統了解一下》、《網文大神是萌妹》……等等的書名,她隨手點進去一本,看了起來,一看就是大半天。

和讀者想象中的略有分別,以寫作維生的全職寫手,並不是一個很風花雪月的職業。

時常要向五鬥米折腰,市場需要什麼,她就要轉換題材。

一時火穿越古言,她費勁巴拉的練了一手紅樓腔。

轉頭寵文火了,縱然她知道現實中男人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也要塑造出一個兩眼隻有女主,條件超好但是年屆三十都是處男的霸道總裁,其神奇程度,讓她懷疑在遇見女主那一刻,男主才開始長出小雞雞,過去的二十九年人生裏,都不具備性功能,也沒有性需要,隻是一個要寵女主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