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2)

紹成二十六年,冬。

傍晚開始的大雪一直落到深夜,依舊沒有停下的勢頭,皇宮覆上了厚厚一層雪,似是要掩埋所有陰私與不潔。

冷宮邊角的一處庭院裏,地處偏僻,冷清異常,隻主屋亮著一盞豆大的燈火。屋子裏頭沒有什麼擺設,一眼望過去,最顯眼的便是東邊牆上一個不大的籠龕,裏頭立著一個牌位,還有一個小小的香爐。

一個太監慢慢走到了牌位前麵,他長著一張娃娃臉,但眼中不時流露出幾分滄桑,看得出來年紀已經不輕了。

他拿起幹幹淨淨的牌位,仔細地擦了擦。

牌位上刻了八個字,“故主江氏媚筠之位”。

常有忠立靈位的時候,江媚筠還是被廢的庶人,隻好立了故主二字。哪怕後來主子被追封為後,他也沒有換過新牌位,在他心裏,無論主子身份如何,永遠都隻是他的主子。

他依舊記得那天,被打入冷宮的旨意傳來,主子似是等待已久,絲毫沒有驚訝,帶著他和貼身宮女碧桃來到了冷宮。

後宮傾軋鬥爭多年,主子早就不知中了多少暗算。以往養尊處優,身子還勉強撐得住,到了冷宮之後,舊仇上門欺辱,下人逢高踩低,沒過多久,主子便一病不起。

病來如山倒,他們雖有些許積蓄,冷宮之中卻難請大夫醫治主子。主子不願他和碧桃填無底洞,向來最怕疼的人,竟是一刀捅在了自己心口。

“雖然不出所料被狗皇帝利用完就扔了,但馮家倒了,外祖家的仇已經報了,我也沒必要再受後宮這群女人的鳥氣。”江媚筠渾身因為疼痛微微顫抖,她看著闖進來的常有忠和碧桃,笑裏帶了點得意,“幸虧當初我留了心眼藏了把匕首,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找不到砒/霜鴆毒,內務府苛待連炭都不給送來,若是上吊,可真是要醜死了。”

她靠在床頭,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虛弱,指了指桌上的一封信,“你倆跟著我受苦,估計綠萼她們也都不太好過,不能讓你們白跟我一場。狗皇帝對我到底有點情分,等他來了……”似是想起什麼,江媚筠皺了皺眉,頓了一下接著道:“……不來也罷,這信找機會送到狗皇帝手上,我給他背鍋利用這麼多年,總能換幾個宮人的性命。”

碧桃顫抖著雙手試圖捂住江媚筠的傷口,卻絕望地發現鮮血似是想要流幹一般爭先恐後地湧出,根本止不住。

“傻姑娘,哭什麼,你不知道,我這輩子本就是白來的,不虧。”失血過多,江媚筠眼前發黑,她用盡自己的最大力氣,但實際上聲音已經虛弱的要聽不見了,“可你們不一樣,你們可不許跟來……”

常有忠跪伏在床前,早已淚流滿麵。

主子救過他的命,主子不許他死,他便留著自己這條命,守好主子最後待過的地方。

這一守,便是二十年。

常有忠將牌位恭敬地擺回原位,又點了三炷香,拜過後將香插到前頭的香爐裏。

這是他二十年來每天必做的事情,故而動作異常熟練。一切做完後,常有忠剛要滅掉燈火回到居住的耳房,房門卻被推開了。

來人應該是步行了許多路,身上的玄色大氅落了不少雪。看年紀,他已過不惑,身材高大,絲毫沒有一般中年人發福的體態,五官英俊,氣質成熟,隻臉上有著幾分病色。

常有忠沒有驚訝,也沒有什麼別的情緒,似是已經習以為常,跪下行禮道:“見過皇上。”

“起來吧,”來人頓了頓,“朕來看看。”

常有忠扯了扯嘴角,似是不將這普天之下最為尊貴之人放在心上一般。

他不是不知道,麵前的人不顧所有大臣反對追封主子為後,又遣散了所有嬪妃,早早便從宗室挑了子弟立為太子,以便繼承大統,再未踏入後宮一步。

可主子都去了,這麼做有什麼意思呢?

隻是他一個太監麵對帝王,根本不能怎麼樣,隻像平常一樣,告退出去,候在門口,將空間留給這個人。

赫連珩熟門熟路的進了裏頭的暖閣,也不管地上涼,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

他從床邊的抽屜裏翻出了許多東西,有不值錢的銀簪子,有繡得極醜的荷包,都是些女人家雜碎的小玩意,赫連珩卻像對待珍寶似的挨個摸過。

旁邊的櫃子裏是些文房用品,還有許多手抄的經書,經書最上邊放著一封信。

赫連珩定定看著那封信,過了許久,終是伸手取了下來。

信紙有被大力攥過又展開的痕跡,赫連珩已經將這封信看了無數遍,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刻在腦海裏,但字跡映入眼簾之時,卻依舊如同萬箭穿心。

他閉上眼,往事如同走馬燈一般,爭先恐後在他眼前浮現。

赫連珩出身低微,生母早逝,養在一個無寵的妃子膝下。本來赫連珩和大位沒什麼關係,卻沒想到太子突發急病,驟然薨逝,其餘皇子對大位虎視眈眈,太子的母家馮家隻好轉而扶持無權無勢的赫連珩。赫連珩抓住機會,爭過了其他皇子,一舉得了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