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珠妍到林氏的錦華院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紅燦燦的霞光已經渡了一層黑沉沉的描邊兒。林氏的屋裏已經是燈火如炬,丫鬟婆子們無不緊張兮兮地進進出出著,甚是忙碌,額頭上都有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李珠妍卻是拿起帕子掩住嘴角微微勾起的笑容,不緊不慢地進了屋。林嬤嬤見了,就像看到南海觀音菩薩一樣,急急跑到她麵前,滿心焦慮,“小姐,您快勸勸太太吧。胸口都疼成那樣兒了,還不肯叫大夫。一會兒老爺就要回來,要是看到夫人這樣,還不得扒了我們的皮!”
李珠妍忙抓住林嬤嬤的手,微微笑了笑,道:“好了,林嬤嬤,我這不是來了嗎?再說了,我父親敢扒您的皮?那我母親可饒不了他。”
林嬤嬤是林氏的奶娘,自小看著林氏長大的,家道中落時也不曾離棄,陪著林氏一路從南京走到了京都,那情分自是一般奴仆比不了的。就連國公爺和林氏鬧別扭了,也還得麻煩林嬤嬤說上幾句好話呢。
“行,二小姐,那您快勸勸夫人,可別真氣著了。”
“你把人都帶下去吧。”
林嬤嬤聽了,忙招了招手,屋裏服侍的人自是有眼力的,整齊有序地退了出去。李珠妍悄悄走到林氏床前,看到還蒙著頭的母親,忍不住笑嘻嘻地說道:“行了,我竟不知道何時母親還有這天分,演起戲來恨不得把整個國公府的人都急死。要不是我攔著,恐怕祖母這會兒都帶著宮裏的禦醫來了。”
錦被裏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卻傳來一口啐,林氏掀了杯子,一臉嗔怪地盯著李珠妍道:“還不是你出的好主意!”
李珠妍忙捏了帕子遮住笑,“好了,好了,是我出的主意。不過,我可沒想到您這陣仗也太大了!”
說到這裏,林氏狠狠地錘了一下床,“我還怕鬧得不夠大!你快說,那幾個人怎麼樣了?”
“李玉瑤,李文香和李文墨還在祠堂跪著,我讓李善若回去了,畢竟四妹妹是無辜的。至於她們身邊的丫鬟,婆子,全部打了五大板趕出府去了。我跟管家兩口子說了,永不敘用!”
林氏頓了頓,道了句是,轉眼卻又是紅了眼,拉住了李珠妍的手,很是有些感傷,“你說,從小,我對玉瑤那孩子哪裏不好?怎麼如今越大她就越是傷人心呢?你祖母常教導我,人心都是暖出來的。我剛來府裏那會兒,除了你父親有誰看得起我?可我就緊緊記住這句話,善待眾人,不敢有絲毫鬆懈,可怎的還是捂不熱玉瑤的心呐?”
李珠妍聽了,麵色便漸漸冷下來。說到這裏,她又何嚐不是秉持著林氏的教誨,對李玉瑤和李文香等人百般忍讓。李玉瑤的母親是個沒福氣的,在她三歲時就撒手人寰,過世還不到一年,父親就把林氏娶進了門。所以,她同情她,愛護她,尊重她。
小時候,隻要她得了好吃的東西,好玩兒的物什,好看的衣服簪子都會留著李玉瑤一份兒。兩個人鬧僵了,她雖是妹妹,卻次次都是主動攬下罪責,替李玉瑤受罰。
曾經宮裏的公主看不起李玉瑤,說她是沒娘的孩子,她上去就抓花了公主的臉,緊緊護住李玉瑤,卻被傷心欲絕的她一把推開,險些磕傷了臉。就這樣,她回來還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得了一場大病。
而林氏呢,對李玉瑤更是沒說的。十歲那年,她生了天花,林氏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她兩個月,後來,她好了,林氏卻倒在了床上修養了半年。等到她及笄之年,林氏更是沒日沒夜地替她搜羅適齡的人家,不厭其煩地跟著太夫人去相看兒郎,唯恐委屈了她。
可她呢?在自己第一次被退親的時候,和身邊的侍女滿臉玩笑地說道:“哎呀,林氏和李珠妍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你再讓你那些小姐妹們加把勁兒,傳的越遠越好,讓整個京都,奧,不!讓整個周朝的都知道,堂堂國公府的二小姐竟然克夫!哈哈哈······”
當時,也是這麼一個秋天。李玉瑤說完就嫋嫋婷婷地走遠了,寒冷的秋雨卻和著那無情的話語直戳心髒,這個她疼了,護了多年的長姐竟然在她最傷心的時候背後狠狠插了她一刀。
她後來去查,發現李玉瑤當年做了太多無情無義的事情。比如,六歲那年,二人玩耍時,她被推下湖,差點兒丟了小命,李玉瑤卻被老夫人的一句孩子不懂事,無心的就掩蓋了過去。
還有,她生完天花後故意把沾了毒氣的帕子送給她,害她也纏綿病榻大半年。更有甚者,有一次,她偷了老夫人的寶貝玉鐲子塞到了母親林氏的身上,讓林氏在年節祭拜祖宗祠堂時被老夫人抓了個現形兒,在族裏丟盡了人,被禁了一年的足。
思緒到這裏,李珠妍慢慢緩下心頭那口氣,道:“她的心恐怕老夫人也難以捂熱吧。母親,您就別操心大姐的事兒了,左不過就要嫁出去的人,不用太計較。”
林氏一聽這個,卻是更加愁腸百結,拉住李珠妍的手,道:“是了,過了年,玉瑤就要嫁出去了。可你呢?你說,是不是娘區區卑賤之身做了國公夫人,所以老天爺就把你的福氣全都收走了?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