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臨見她哭得傷心欲絕,並不急著詢問原因,隻是讓她站在自己麵前,先哭個盡興。他太了解她,施蘊一向是個懂得隱忍的姑娘,從不喜怒無常,也從不無理取鬧,能笑著絕不哭喪著臉,這一次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哭成這樣。
他不動聲色上上下下將她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身上衣裳並不見絲毫不妥,依舊整齊幹淨,隻有她的脖頸處有幹涸的血跡,不知是哪裏染上的。他皺了皺眉頭,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垂眸一看,果真有一道口子,幸好隻是皮肉傷,否則就割頸了!
“出了什麼事?”他目光森森然,連口氣也不再溫和。
碼頭上來來往往地人多,都不自覺地打量著這兩位衣著光鮮的公子姑娘,姑娘清秀動人似有委屈哭訴,那公子的臉色蒼白神色凝重肅穆,似有不悅,這樣得郎才女貌,如天作之合般的一對璧人莫不是鬧別扭了?一時又引得人紛紛瞎想。
章玉臨忽而覺得一股溫和的視線從一處傳來,觸及了自己的目光,不同於別人探究的眼光,那種眼神雖無敵意,自己卻下意識地有著幾分不悅,他不由地皺起眉頭,看向一艘小船。
小船裏的人也十分警覺,見章玉臨看過來,極迅速地放下了幕簾。
“阿蘊,隨我回去。”他攬過施蘊,帶著她一同走進轎子。
轎子隨即往府邸而去。施蘊經這樣一鬧,也覺得困頓,溫暖的軟轎,靠在這個溫和的人身邊,她隻覺得一時繃著的心弦頓時鬆弛了下來,於是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軟轎難免有些顛簸,她總是睡不安穩,索性伏在章玉臨的膝蓋上。緞麵精致的灰色常服被自己枕在臉下,章玉臨的下袍起了褶子,她忽而覺得這樣有些暴殄天物,可如今更招架不住沉重的眼瞼,她也顧不得這些,下次,她親手給他做件衣裳就是了。摒棄內心小小的罪念,施蘊慢悠悠進入夢鄉,一覺無好夢,她皺著眉頭,隱約感覺有一隻溫暖的大手,正慢悠悠地安撫著自己的背,恍然覺得又睡得安穩了。
施蘊覺得自己像是蜷縮在他膝上的小花貓,偷得片刻的寧靜,且安心地在他身邊躲懶。
轎子落地,略有些動靜。
她緩緩睜開眼,似睡得有些沉了。
“醒了?”
她轉動身軀,仰躺著看著眼前的人,四目相對,腦袋依舊枕在他的膝蓋上。想起那個不那麼愉快的夢,她伸出手,觸上他的臉頰,手心是一片溫熱,她不由安心地一笑,這一回不是夢裏。
章玉臨看著她,極淺淡笑了笑,看著她越矩的舉動,說:“阿蘊不用怕,我在這裏。”
“思澈,你何時來的長安。”一月多不曾見過他,還以為一年半載也不能見了,不成想竟能在長安看到他。
“半月前吧。”他伸出手,抓住那隻在他臉上摩挲的不安分的小手,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我守孝已滿三年,聖上要冊封新章素侯,我豈能怠慢。”
她一愣,問:“陛下恩準了?”
“不錯,”他抱著她,輕輕一笑,似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阿蘊,你做不了世子嬪了。”
施蘊微微一怔,裝作哀怨地看著他:“夫君可要始亂終棄?”
章玉臨輕輕一咳,眼神看向別處,靜默了一會兒又認真地說:“這可如何是好,你的名節都因我壞了,想來將來也去不了好人家。不如你委屈委屈,給本侯做夫人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侯會一世對你好,若有來世,也會對你好。”
“兩世姻緣……可我貪心,生生世世不好麼?”她看著章玉臨清澈的眸子,輕笑著問。
“何苦生生世世,本侯怕有今生沒來世,這一世對你好,等到下一世有人對你好的時候,你也不會輕易被人勾去,即便那一世裏沒有我,你心裏也能顧念著我。”
施蘊眼中含笑,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裏,靠在她懷裏說:“若是那一世裏沒有你,我就出家做姑子,修滿功德再去見你。”
章玉臨輕輕抱著她的肩膀,沒有回話,隻嘴角勾著一抹她看不見的溫暖笑意。
“好些了嗎?”他問。
“已經沒事了。”
他的手觸及到她脖子上的刀痕,纖長的手指來回撫摩,極盡平淡地問:“這兒是誰傷的?”
施蘊下意識地抬起手,複又放下。傷口已經結痂,早已不疼了,卻始終有一道口子留下,時刻提醒著她當時鮮血淋漓的情景:“那人身手了得,自己負了傷,還能砍殺自如,我也不知他是誰。思澈,長安水匪這樣囂張嗎,當眾也敢朝船客下手。”
“那些人,不是水匪。”他大約已經猜到了幾分,心裏卻有些不悅,那個人不安安生生地留在東宮,竟然大搖大擺地去遊湖,真是好膽量。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椅隻有一把,想要坐上那個位置,必然要除去一切阻礙。
“思澈?”她看著章玉臨自顧沉思的臉,也不放輕手指上的力道,傷口傳來些許刺痛,讓她覺得有些不適,不免輕聲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