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漢子心髒驚跳加速,他突然意識到,如果一間其貌不揚的小客棧裏都能彙聚起如此多的邪門人物,那麼這座看似破敗的南平城……
這還是他能渾水摸魚的地方麼?
他一時生出怯意,卻又不甘心兩手空空地離開,遲疑間不自覺地又向後看去。
運氣不錯,後麵的幾桌很是正常,最近處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祖母還正在顫巍巍地哄小孫子吃飯,應當是湊巧過來用飯的本地百姓。
刀疤漢子艱難地鬆了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又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兩步,可就在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他突然不經意對上了“小孫子”的眼神!
那“小孫子”穿著紅綢棉袍,領口圍著一圈雪白兔毛,身體圓滾滾的,活像個年畫上的福娃娃,可愛極了,可一抬頭,卻赫然露出爬滿了臉的縱橫皺紋,目光冰冷,老掉牙的嘴巴邊上慢慢浮起了一絲說不出怪異的笑容。
刀疤漢子動作猛地一僵,像是三九天裏被人從頭到腳淋了一桶冰水,黝黑的臉孔瞬間蒼白下來。
這回他再也沒有分毫猶豫,鬼攆著似的轉身就跑。
客棧大堂裏那幾桌詭異的客人依舊在慢悠悠地享用晚飯,臉上卻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了一絲譏諷。
而就在這微妙的平衡中,剛剛平靜下來的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
寒風再一次隨著推開的大門灌入,吹得炭盆裏火光明滅不定,幾乎要衝散屋子裏僅剩的一點暖意。
頭戴黃銅蠍子簪的老婦人好似有些不滿,皺眉看向門口,可下一刻,眼睛就眯了起來。
進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相貌有些寡淡,身上也隻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乍一看上去樸素得近乎寒酸,可那副孤峭疏離的氣質卻仿如沉寂於深林之間的鬆風與幽澗,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種心髒縮緊的感覺。
他似乎也已習慣了旁人的態度,對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探究的視線恍若不覺,從容走進客棧大堂,在櫃台前停下來:“我要住店。”
傳入耳中的聲音清澈好聽,卻因為咬字過於一板一眼而給人一種生硬而淡漠的別扭感,掌櫃晃了一下神,不自覺地抬頭迎上對方的視線。也說不清為什麼,他後背一緊,不敢再多看那雙漆黑平靜的眼眸,連忙低頭殷勤道:“貴客快請進,小店還有一間空著的天字號上房,清淨寬敞,被褥都是嶄新的,另外還有……”
誰知年輕男人卻沒聽他絮叨介紹下去,仍用那種很好聽卻略顯僵硬的聲音說道:“住不起,通鋪就好。”
掌櫃:“……”
一旁聖蠍門的少女呆了呆,撲哧一聲樂了,小聲對自家長輩嘀咕:“師伯,您看那人都窮酸成這樣了,還來湊什麼……”
“熱鬧”兩字還沒說出來,就被老婦人一記眼刀釘住了嘴。
老婦人再一次眯起眼,保養得宜的細白手指遙遙指向年輕人背後狹長的包袱,似有深意地問:“你娘還沒教你認兵器譜嗎?”
小蠍女愣了下,盯著那四尺長、一掌多寬的行囊琢磨了一會,驀地一驚,捂住嘴喃喃道:“莫非是把劍?可這種尺寸的重劍不是隻有……”
老婦人沒說話,眼中罕見地浮起了些許迷惘之色,仿佛在透過重重迷霧回憶著久遠的什麼。
也怪不得後生晚輩一時想不到,時間確實已經過去太久了。
若是在她年輕的時候,就算是在南地歸義國最偏僻的遠山裏,又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四尺二寸長,三寸七分寬,玄鐵無鋒,那毫無疑問就是整個天底下獨一無二的……
宣青的劍。
老婦人緩緩歎了口氣,在桌上放下一粒碎銀,拉著身旁的女孩走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