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蘇醒(1 / 3)

今年正是甲子年,鼠年行大運。

靈州磁窯寨的家家戶戶都掛上了新的對聯,有錢的人家會請靈州城裏的先生寫上幾副,沒錢的便把去年的對聯再描一遍紅,圖個喜慶。

年初便從州城裏傳來消息,上個月癸巳,朝庭封了李倧為朝鮮國王。寨子裏的小孩們便問朝鮮是什麼地方,晚飯後聚集在寨門大樹下的老人們隨口答道,就是高句麗,當年唐太宗陣斬泉蓋蘇文的地方。

然後開始給孩子們講述唐太宗的豐功偉績,你一言我一語,其中內容大多荒謬異常,但小孩子卻聽得津津有味。

講完了祖宗的故事,等孩子們跑開之後,老人們便開始哀歎,這日子沒法過了。

上個月戊戌,京師大地震。庚戌,魏公公總督東廠,那是個禍害啊,有見識的老人都說,跟前麵的王振、劉瑾一般,這天下的太監,沒幾個是好的。

一個路過的少年不服氣地回道:“不是還有馬三保麼?”

這少年是寨子東頭磁窯工頭陳老實的長子陳永安,今年剛好十八歲,他身材高大,麵目英俊,舉止極為灑脫,平日裏不喜窯工,常與幾個生死之交一起打獵嬉戲。最近幾年,還從長城外的蒙古人那兒學了一身的騎射功夫。

三保太監鄭和是回回人的英雄,磁窯寨是漢回雜居,這在寧夏的村寨中非常普遍,有些村寨甚至全部都是回回人。

老人們自然不屑於回答他,以免得罪了相熟的回回,落了自家的麵子。

陳永安說了這話,也沒跟老人們糾纏,掉頭便朝寨子西頭走去,他今晚正要去探望生死之交的異姓兄弟李賢。

李賢家住在寨子西頭的一個小院子裏,院門外便是出寨的大路。一進院子,便看見正堂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三具屍首,身上蓋的卻不是白布,而是草席。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孩跪在屍首旁,哭得稀裏嘩啦,眼淚鼻涕沾得到處都是。

陳永安看到這個場景,長長地歎了口氣,往東廂房走去。

李賢便躺在東廂房裏,他的大姐幾日前剛從天池寨趕回娘家,照顧重傷在床的弟弟。

“二嫂還沒有消息?”陳永安一進門便開口問道。

李賢今年十六歲,在家中排行第四,小名四兒,上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下有兩個弟弟。

陳永安口中的二嫂,便是二哥李仁的娘子,前些日子李家遭了大難之後,她便帶著剛滿兩歲的兒子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李賢的大姐前些年嫁到天池寨,夫婿名叫孫泰,生了個兒子取名孫遷,今年三歲多了。三姐嫁得遠些,在寧夏中衛永康堡劉家,還沒回來奔喪。

“那個騷蹄子,抱著我家的骨肉,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蛋。”孫李氏憤怒地罵道。

天池寨就在磁窯寨的東南邊,約八十裏地。孫李氏一接到二弟被亂棍打死的消息,便急風急火地趕來了,但來了也於事無補,四弟仍然沒有醒過來,前兩日又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衙門公人活活打死,父親在站籠裏沒撐過去,昨日也被凍餓而死。

她口中的騷蹄子就是二嫂趙氏了,是延安府米脂人,容貌出眾,身材婀娜多姿。孩子都兩歲了,看上去還跟十六、七歲的少女沒兩樣,李仁雖然為人實誠,但平日裏也看得很緊,不然她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不知道要惹下多少風流債。

長得人高馬大的孫李氏一向對弟媳沒有好感,常念叨什麼“米脂婆姨綏德漢,不用打問不用看”,就怕趙氏壞了李家的家風。結果二弟剛死,趙氏就跑得無影無蹤,孫李氏咬牙切齒地詛咒她不得好死。

“四兒還是沒有知覺?”陳永安坐在床頭,看著昔日豪氣縱橫的兄弟,神色黯然。

孫李氏哭道:“今日給他擦了一遍身體,沒見有啥動靜,倘若他再死去,我李家就沒有頂梁柱了,這可怎麼辦啊?”

陳永安恨恨地罵道:“那該天殺的高知州,還有那喪盡天良的孫舉人,他們早晚都會不得好死。”